纪昭亭微怔,笑赞道:“好三观!”
尽管她知道,裴旻真正想要一决高下的,是原主,但她仍旧爽快地答应了。
她便拿起自己的长刀,道:“我们就这么打吧,我怕那些人会趁机来把尸体偷走。”
纪戎他们看到了裴旻放的信号弹,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纪昭亭这么想着,没注意到裴旻陡然朝自己靠近。
月光拖长居高临下者的身影,将她整个笼罩起来,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体,如同受惊的燕雀。
裴旻目光游移。
他正在心里自责,自己怎么笨得差点要给她这脏兮兮的绢布让她擦脸?
于是,他果断地伸出自己的手。
裴旻的手骨节明晰,长而直,微一用力就会拱起青筋。
然后纪昭亭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大力拽着,她的手也抬起来,慢慢贴近自己的脸颊。
裴旻提溜着她的袖子给她擦脸,那抹血迹在力道下晕开,弥散,但纪昭亭那张白嫩的小脸也被搓蹭得泛红。
纪昭亭无言睁大双眸,正欲讲些什么,裴旻已飞速地撤回手往后退,拉开几步的距离,有模有样地拿着双刀摆好架势。
他咽了咽,梗着脖子道:“来吧。”
“好,”不去拆穿他故作的冷淡,纪昭亭轻笑着,右手握紧长刀,“那就来吧。”
“小心了,”裴旻故作凶狠道,“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闻言,纪昭亭发笑道:“不眨眼的话,你的眼睛不会干吗?”
“你......”裴旻说不出话来。
他转而瞧见纪昭亭只拿了单刀,有些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把左手的腰刀也插回鞘中。
风吹芦苇,激起数层浪。
只见裴旻踏步前冲而来,试探性地劈出一刀,正袭向纪昭亭的面门。
可惜这一切在纪昭亭的感知里,都是慢悠悠的,哪怕她还不太熟练,但仍有着足够的反应时间,立刻抬臂横挡。
硬碰硬,磅礴的刃气向两旁掀去,吹折不少水芦苇。
两人距离拉近,隔着相撞的刀刃注视着对方,裴旻的眼中波光粼粼,似乎又回到了幼时的那场论剑。
既然是争胜负,那就得认真些。
纪昭亭屈膝顶向裴旻腰胯处,同时向右侧身,刀随手动,刀刃之间都快擦出火花。
她复又挥刀,直朝裴旻颈部而去,
裴旻眼神一凝,左掌运力向下挡住纪昭亭的腿,右臂一折也想以腰刀格挡住攻击。
但真的迎上纪昭亭的刀时,他心中却不由得一惊。
这一刀所蕴的力道竟压制住自己了?!
纪昭亭也感受到了,体内真气立刻加速运转,她轻转动刃面下压,裴旻紧皱眉头咬牙,却还是制止不了刀刃一点点接近自己的颈侧。
必须得来点真的了。裴旻亦调转真气,掌上轻用力,猝不及防地震开纪昭亭的腿,继而急速地抬臂,骨节攥紧,用了轻劲儿直直打向纪昭亭的右手肘。
没想到他会出这一招,一股酥麻感从肘关节而起往上飞速攀爬,纪昭亭手臂一软,刀都险些拿不住。
纪昭亭是吃了实战经验的亏,她连忙后退,感慨着自己二次发麻的右手。
裴旻也看出来她的境地,索性也将刀垂在身侧,一心想要试试她的内力是何等境界,便挥掌打出。
“青萍画影”柳之程宗师的绝技之一,燕回掌。
之所以用燕回掌,是因为此掌打出时只发虚劲,在与对方对掌之后,才猛然发出实劲,且发劲的时机是可自我掌控的。
用柳之程自己的话来说,类似于除夕放的某种二连响。
正是因为可掌控,裴旻也不怕会伤了纪昭亭。
纪昭亭没多想,伸手就去接掌,这轻飘飘的架势,好似要跟裴旻“Give me five”似的。
说实话,纪昭亭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她见裴旻那掌也轻飘飘的,便没有太用力。
可谁知,双掌相接之时,真气却不受控地躁动起来,犹如平地起波涛般涌出,似要把裴旻整个吞没。
纪昭亭吓坏了,她慌忙撤回手掌,登登登地往后退,直到撞上赶来的纪郁川和纪戎,才重新稳住身形。
自己对于体内真气的运用尚且难知分寸,她害怕裴旻会被伤害到,就像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
裴旻方才也惊诧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师父所说的段白宗师所创的掌技,晚潮来。
晚潮来专克燕回掌,遇虚劲之势立刻反扑,正如潮水。
不错,众所周知,段白宗师和柳之程宗师从年少时便相看两厌,互相不对付,连开创的不少武学招式都是专门针对对方的。
肌肉记忆是很厉害的,纪昭亭这下算是又见识了一次。
纪戎和纪郁川看到信号烟花匆匆赶来,就见自己姐姐被裴旻一掌打得倒退——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立时上前担忧地问道:“姐姐,没事吧?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疼?”
纪郁川更是废话不多说,直接拔出剑来指着裴旻,冷声道:“裴旻,你敢伤我姐姐?”
那张俊朗的脸上尽是阴郁神色,薄唇抿紧,黑白分明的犀眼间也浮起怒火。
纪昭亭赶忙上前按住纪郁川的胳膊,解释道:“郁川,把剑放下!你们俩都放心,我没事,我刚才只是撤手没站稳。”
见纪昭亭的确安然无恙,纪郁川这才怒意退去,听话收了剑。
迎阳同纪戎他们一并赶了过来,忙朝着自家少爷询问道:“少爷,您那么狠地打少夫人做什么啊......”
裴旻被晚潮来压制,本就低落,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首先,我打得不狠;其次,她不是少夫人。”
“哦哦,”迎阳神色为难地改了口,“那,那您为什么要不那么狠地打未来少夫人啊?”
裴旻:“......”
裴旻险些气得发笑,一双桃花眼里波涛汹涌,弓形唇瓣上被咬出几个象征忍耐的牙印:“再说就罚你月俸。”
迎阳只好可怜巴巴地住了嘴,带着金吾卫的士卒站到裴旻身后去。
而后,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发丝凌乱、正以关切目光望过来的纪昭亭,半晌才低声道:“是我输了,人归你。”
若非纪昭亭及时收力,他的确没有把握能从晚潮来这掌里讨到好,尤其是在纪昭亭的真气高于他的情况下——六阶中期和六阶末期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而且,他已经明显感受到,纪昭亭半只脚迈入七阶了。
什么叫作武学奇才?拿纪昭亭自己最直白的感受来说就是,连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变成了一种修炼,真气蹭蹭地往上涨。
而裴旻整日刻苦修炼,都赶不上纪昭亭。
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吗?
裴旻忍不住攥紧手指,任由指甲嵌入肉里。
迎阳仍是没眼力见地再度发问:“少爷您怎么就输了?上次韩引副特进可说了,办理公务的时候您不能再带有私心……”
好家伙,敢情大家都以为真是他裴旻打退了纪昭亭?
裴旻觉得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睛都红红的。
幸好在浓郁的夜色中,不易被人察觉。
他几近暴躁地指着地上那具尸体冲着迎阳道:“这是什么?!”
迎阳老实作答:“死人。”
裴旻又道:“她一掌拍死的。”
迎阳这才明白过来,和私心没有半点关系,单纯是自家少爷怂了:“少爷,您竟变成贪生怕死之徒了。”
他说得痛心疾首,裴旻则恼怒地失语。
纪昭亭自知对方有心相让,连忙岔开话题道:“谢谢裴副特进方才仗义相救。”
裴旻幽怨地看了眼纪昭亭,道:“不必言谢,应该的。”
他这么说完,甩了衣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纪昭亭耸耸肩,冲纪戎二人努努嘴,道:“走吧,回去。”
马车上,纪戎可压抑不住内心的求知欲,他拢着袖子往纪昭亭的方向靠了靠,问道:“姐,你和那裴旻怎么动起手来了?”
纪昭亭正回忆着在鬼市里发生的事情,回神后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是为了争那个黑衣人。”
她便将经历之事尽数讲了,两位弟弟听得眉头紧锁,没想到对方已洞悉了他们临时起意的行动,还当街行刺。
“直接把尸体送回巡察处。”纪昭亭道,“我们去何记银楼。”
之前光注意着那卤肉店,险些把何记银楼忘了。
就算没什么实质性证据,但是现在线索太少,还是先查了再说。
另一头,裴旻并没有先行离开鬼市,而是又去了趟春宴楼。
不过那阵扰他心魄的笛声已经消失了。
原来一切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裴旻站在春宴楼外,彩灯映亮他双眸,他转念一想,那赵顺跑了,又在鬼市探查遇险,纪昭亭定然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赶往何记银楼。
忽地,他嘴角轻扬,一扫阴霾神色,舒心又带着些嘚瑟地笑开。
迎阳见状,不解道:“少爷,您方才不是还很生气么,现在怎么……”
裴旻轻哼声道:“我就是高兴。”
高兴什么呢?
高兴扳回一局了。
在来鬼市之前,裴旻已经派了人去何记银楼拿人,现在那银楼的老板何进正在佑圣司里被审问呢。
裴旻越想越开心,忍不住还笑出了声。
照纪昭亭那性子,估计得气得跺个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