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的势力本来就盘根错节,遍布朝堂,这数十年间一直明里暗里压制别家,梁帝坐在皇位上的时候,蓄意削弱郑家势力,郑家近年式微,眼看着朝堂似乎有新的希望,梁帝却突然病倒,太子监国,这下,郑家算是挪走了头顶的大山,行事越发嚣张起来。www.zhongqiuzuowen.com
李荣朝慕容越行了一礼:“臣不敢,臣只是请殿下三思,先如今灾情严重,实在是要想出万全之策。”
“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慕容越冷笑,“之前刚发大水的时候,各地不都拨下了赈灾银子?孤看那些银子早就够他们用了,不过是贪得无厌,想要的更多而已。”
赈灾银子确实是发了下去,但是慕容越没有安排后续的监督和下发,这些银子有多少进了灾民的口袋,真是个未知数。
慕容越咬定这些人都是在找麻烦,在他看来,这不是多大个事,不就是发个大水,过一段时间,天晴了,就完事了,何必那么在意。
所以他不仅没听以李荣为首的一派官员的建议,反倒对他们反感无比,明里暗里将那一派的不少官员降职,或是是明升暗降,权力渐渐集于郑氏一族。
盘虎山七叔派人将展言护送到了巴蜀,他的封地在巴蜀,退路和兵力大部分也都在巴蜀,长安这里同巴蜀隔着天堑幽冥山,没有直通的路,连经验丰富的药农也也要小心翼翼地在岩壁上攀爬,唯恐一个失足落下深渊。
幽冥山将梁国分成了两部分,巴蜀此地虽然富庶,但面积特别小,又因为这道天堑,去了那里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杀回来。
巴蜀同陈国接壤,陈国近年也是自顾不暇,所以暂时没有动那块地方。但是一旦它缓过来呢?那可是块肥肉,而且梁国鞭长莫及。
到时候,驻守巴蜀的展言可不就成了挡箭牌。
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初将这块地分给展言的时候,郑家势力反对的声音才不那么大。
这趟回去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不说一路如何躲避拦截和追杀,当时下着瓢泼大雨,山路湿滑,平时就难走的路更是难走了数倍,七叔派出的那些大汉,一路上牺牲了一大半。
后有追兵,展言为了躲一道暗箭,脚下一滑,整个人就从悬崖边上翻了下去。
三两正同人厮杀,眼角余光瞥见展言滑了下去,惊得肝胆俱裂,一刀砍下对面那人的脑袋,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展言没掉下去,旁边正好有根伸出绝壁的松树,虽然不大但是粗壮得很,救了他一命。
三两搭把手将他拉上来,觉得自己小命都快被吓没了。
他喘着粗气问:“殿下,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展言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来:“走吧。”
三两顿了一下,落后了半步,殿下,仿佛跟以前不一样了。
后宫生存艰难,但有陛下和娘娘护着,殿下总归没有吃到什么苦,一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若是平平安安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可是他既然是皇家的血脉,就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三两甩了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跟了上去。
展言从没来过巴蜀,可是这有他的宅院,他的兵,有梁帝精心为他准备的退路,这好像才是他的家。
五殿下一到,这里的暗兵好像都有了主心骨。
展言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月亮。
这一次,该轮到他反击了。
又让慕容言逃掉了!慕容越气得使劲地锤了一下桌子。
奈何他没什么内力,拳头倒是砸得又红又肿,桌子却好好的没什么事。
他以为尽在掌握中的两个人,却像狐狸一样,一个比一个狡猾,他现在都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女子是怎么突破重重宫墙冲出去的。
不久之后,往日灾民引起的小打小闹的骚动,却突然变了性质。
一些受灾比较严重的地方的灾民都往长安附近涌,几处地方还发生了灾民的暴动,慕容越怒不可遏,立刻派兵镇压。
但压下这处,那处又开始暴动,此起彼伏,有人振臂一呼,四方响应,平时那懦弱的百姓像是突然变成了如狼似虎的野兽,非得将朝廷撕下一层皮来。
梁国近年国力已经大不如前,此次水灾,将许多问题暴露出来,慕容越一味镇压,灾民看不到活路,索性揭竿起义,反正大不了也是个死,饿死也是死,拼一把没准还有希望。
这场暴乱几乎遍布梁国各地,看似杂乱无章,却有人暗中布好了棋子。
外面风声鹤唳,连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都受到了影响。
好在他们自给自足,没事也不必去集市里买什么,每天只有不得已的时候才出去打点鱼之类的,其余时间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
因为这里离长安不远,受到的灾情也不是特别严重,这边的守卫还是很森严的,一时间相对别的地方比较安全。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杜茵茵还是忍不住捣鼓好吃的。
不过老大娘却不太赞成,看这样子,这边闹饥荒也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早在刚下雨的时候,住在家里这位姑娘便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去集市买粮,买得越多越好,不仅是粮食,连油盐这种东西也让他们买了一大堆。
老大爷和老大娘一点都不理解,好好的买那么多粮食回来干什么,堆时间长了能不发霉长虫子?尽管他们能感觉到来年不是个好年头,也没有预料到这样一场饥荒。
但玲珑银子给的足,他们就买了一大堆回来,几乎堆满了整个屋子。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粮食的价格开始飞涨,很快就听说到处都闹了水灾,相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的境遇是不错的了。
老大娘成日感叹,这个姑娘有些灵气和机遇,遇上她,也是他们一家的造化了,本来只当是一个能赚银子的不速之客,现在也拿出了几分真心,想跟玲珑结个善缘。
她甚至拧着杜茵茵的耳朵,让她为之前闹的那些不愉快给这位姑娘好好道歉。
这场饥荒不知道要闹多久,粮食就是命啊,她可是有一大屋子的粮食呢,省着点吃,怎么也够一家人渡过灾年了。
杜茵茵心里别扭得很,气呼呼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跑了。
老大娘满脸的歉意:“茵茵这真不像话,被我们惯坏了,姑娘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们态度的转变,玲珑都看在眼里,只是她并不在意。
师父教她识过天象,今年天气如此奇怪,她早就怀疑会有这么一场洪灾,最后开始连天下雨,所有人都在高兴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这大雨估计会下几个月。
只是,虽说水灾严重,但梁国不可能对这些荒灾一点预防措施都没有,玲珑开始不觉得会闹到这么严重,但以防万一,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没想到,这慕容越倒真是对得起他这个纨绔的名头,还是不负众望,将这事愈演愈烈。
各处的起义,在慕容越眼中,还都是小打小闹,派兵镇压不就完事了,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还真当自己能跟天子抗衡,简直是可笑。
各地呈上去的帖子堆积如山,他心中烦闷,便时不时地去找妃子厮混,好像只有这时,他才能忘记心中的挫败感。
郑氏一族在朝中如日中天,以李荣为首的那一派忧国忧民的官员,被郑氏排挤,朝中两方势力势同水火。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通州的一小波起义军开始慢慢扩张了起来,本来谁都没把这块当回事,通州这里位置偏僻,物产不丰富,这次的赈灾自然没有这块地方,最近各处的骚动此起彼伏,多是压一下就下去了,还有的,朝廷不用去管,自己内部就溃不成军,根本不成气候。
可是,通州这个混在暴动中的起义军,却开始慢慢地扩张起来。
待到朝廷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派兵前去镇压的时候,这支队伍却仿佛如有神助,同朝廷派出的兵斡旋,藏在附近的山上,时不时出来偷袭,打梁军一个措手不及。
给慕容越的感觉,就像是个虱子,渺小得可笑,却不容易抓住,又让他浑身发痒,心烦意乱。
与此同时,流言开始悄悄兴起。
如今代理国事的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囚禁天子,残害兄弟,天怒人怨,才会有这么一场水灾。
本来,各处都是对朝廷的怨气,这流言一出,立刻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梁国各地。
慕容越气得在宫里乱砸了一通。
这事肯定是慕容言搞的鬼,那老家伙不肯交出兵符,他就不能大规模调兵,没有玉玺,他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这流言让他恼羞成怒,但确是句句实言,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心头。
清心宫的宫人见天子又气势汹汹而来,不禁心里瑟缩了一下。
最近太子越发脾气暴躁,跟梁帝都不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了,他们虽都是太子的人,也觉得这样的太子甚是可怕。
慕容越啪一声推开门,冲到床前,梁帝病得迷糊,被这一声响惊得眼皮跳了一下,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慕容越愤怒到扭曲的脸。
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生命中许多场景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现在看着慕容越,他心中也没有那般气愤和恼恨了。
慕容越对上梁帝平和的目光,心里的惊怒更盛:“你快把玉玺和兵符都交出来,传位于我!”
梁帝使劲地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宫人不敢上前伺候,他咳出的血蹭在被子上,一点一滴触目惊心。
他的声音沙哑:“你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况且,你看看朕,做了皇帝一辈子,又落得什么下场,做皇帝,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慕容越听不进去,恶狠狠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废话,现在到处都是暴动的灾民,还有人起义了,我不是皇帝,就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心不能归顺,你真想看梁国江山断送在你手吗?”
梁帝一惊,更清醒了几分。
其实,梁国积贫积弱,但是朝堂上盘根错节,他自问又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皇帝,这些年来,他也就是尽力减缓颓势而已,很多新政触及到贵族的利益,实施下去层层困难,他这个皇帝被处处掣肘,这辈子也是憋屈。
梁帝阖上眼睛,心如死灰,他早就不该瞻前顾后,怕动作太激烈,反而威胁自己的地位,他早就应该放开手去大干一番,坐在皇位上那么多年,反倒是耽误了自己,耽误了梁国。
就连眼前这个儿子,难道不是被自己耽误了吗?他是皇子,即便不是太子,也能很好地过一辈子了,他不该将慕容越立为太子的,早就该为言儿谋划了。
越儿一旦登基,按着他刚愎自用的性子,梁国必定内忧外患,祖宗基业才真是要断送于他手。
耳边是慕容越暴躁的咆哮,梁帝心中却从未有过的安静。
只是希望现在,还能有补救的那么一点机会。
宝源五十七年,梁国靖文皇帝病死宫中,临死之前传位于太子慕容越,太子登基之后,改国号昌平,昌平元年始,梁国大乱初见端倪。
得到这个消息,展言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握紧。
三两站在一边,担心地望着展言。
作为在展言身边从小跟到大的侍卫,他知道展言同梁帝感情深厚,梁帝不算是个好皇帝,但对德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他也算是好丈夫和慈父了。
三两不忍,开口道:“殿下,或许只是慕容越放出的假消息,他现在急于登基……”说到这里,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慕容越性格极端,真的下手杀了陛下也不是不可能,他现在让殿下燃起希望,到时候发现这是真的,不是更加难过。
展言紧紧地握着杯子,仿佛没有听到三两说的话。
满脑子都是梁帝驾崩,梁帝病死宫中。
展言枯坐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