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傍晚时到了住处，霖国的礼部尚书方怀已携一众人马在此等候。霖国早已加入祈国阵营，并未受战争影响，此次知道萧凛会途经都城，早早派人前来迎接。

方怀正要上前行礼，却见萧凛竟和一女子共骑，等下了马，还亲自把人抱了下来。再看那女子，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桑南国的小公主吗？

她怎会与陛下同行，两人还颇为亲密的样子？他心中震惊无比，跪地行礼时声音不自觉大了许多：“臣恭迎陛下，恭迎公主殿下！”

云絮刚刚站稳，忽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往萧凛身前靠了靠。萧凛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淡淡地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人，道了声“免礼”。随后便带人进了府邸。

之后几天方怀一众人会随萧凛一道入都城，到了晚上赶忙给国君去信，告诉他公主随行一事。

虽同样是投诚大祈，之后会被如何对待还不是看萧凛的心情。如今他身边跟着桑南公主，那桑南国在萧凛这里就多了一份重量。

从前不是没献过美人，其中也不乏身份贵重的，但他看都不曾看一眼。如今肯带这小公主在身边，算不算一个信号？他们霖国可有的是公主。

*

转天再启程的时候，萧凛站在马前，等着小公主过来，却见人由侍女扶着要往马车的方向走。

“今日不骑马了？”萧凛剑眉微挑。昨日不是还骑得起劲？

云絮嘟了嘟嘴，道：“我得歇歇呢陛下，腿都酸了~”虽然不用她自己骑，但一直坐在马上，也有些受不了。

萧凛哼笑一声，道了句“娇气”，翻身上了马。只是骑着骑着，没了身前这朵小棉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几日后到了都城，霖国国君率文武官员亲自相迎，云絮默默跟在萧凛身后。毕竟是一国公主，这类场合也懂得庄重得体，只是那双大眼睛趁人不注意时好奇地四处转着，心中感叹，萧凛当真应如父兄所说那般厉害，这样的阵仗，她还只在幼时随皇家仪仗去郊外祭祖时见过。

宫中宴席上，萧凛理所应当地坐在最上首，云絮离他不算近。面对满殿不认识的人和若有似无的打量，云絮皱着眉扭了扭屁股。

这若是在桑南国，父皇早该找借口许她退席去歇息了。在人前一直这样端坐着，好累呀。守在身后的夕禾见她已有些坐不住，小声提醒：“公主，再坚持一下吧。”

这时听霖国国君笑道：“陛下，小女茗含仰慕陛下已久，此次知您前来，特地准备了一支舞，想要献予陛下。”

萧凛放箸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轻勾，带了些嘲意，眼神淡淡地扫向了不远处的小公主。只见后者一听有舞看，立刻起了兴致，正睁大眼睛探头往殿门处望呢。

一身着火红舞衣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进入大殿，长长的裙摆铺在身后，随她的脚步向前行进，好似一路燃烧的火焰。妆容艳丽妩媚，一双流盼的美目微微上挑，睫毛尾部粘着两条细长的红羽，眨眼间轻摇拂动，带着钩子一般。

茗含在殿中央停住，眼神不动声色地往上瞟了一眼。

宫中公主众多，她因母妃身份低微，自幼被姐妹们排挤，也从未得到过父皇的重视。没想到父皇这次竟挑中了她。开始想着，既能助她离开这牢笼，不管萧凛其人如何，到底是父皇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她定要把握住机会。

霖国女性地位不高，白日的皇家仪仗公主们未能出席。此时茗含第一次见到萧凛，却是没想到威势赫赫的祈国国君竟是如此年轻俊朗、英气逼人。

朱唇微微上挑，媚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精光。窈窕身形对上首柔柔行了个屈膝礼，掐着莺声细嗓，道：“茗含给陛下请安。”随后长袖一甩，随着适时响起的鼓乐，抬臂轻旋。

风拂杨柳般的纤腰婀娜摆动，双臂柔若无骨，素手婉转流连。广长的裙摆随轻捷灵巧的舞步尽数飘散于空中，像一只翱翔飞旋的火凤。

随后鼓点忽然加快，她的舞步也迅疾起来，脚尖一点，曼妙身姿疾飞高翔如鹊鸟夜惊，落地后皓腕高抬，衣袖薄纱堆落，柳腰弯折而下，发上镶红宝石鎏金银簪上的流苏几乎要坠到地上。

云絮微张着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舞动的女子，一双乌黑水眸中尽是惊叹。她好厉害呀！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翩跹曼妙的火红身影，跳到复杂的动作心中也会替她紧张一把，见人完成得纯熟利落，才暗暗松口气。心中感慨，能够练成这样难的舞，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这茗含公主不仅人长得美，心性也定是极其坚韧，实在让人钦佩。

待一舞毕，殿中人收袖屈膝：“茗含献丑了。”柔媚嗓音中还带着轻喘。

说完她自信抬眸，看向上首的男人，却见萧凛神色淡漠，正垂眸饮酒，根本没有往这边看。茗含秀眉微皱。她练舞多年，今日拿出的可是她最满意一支舞，除了动作和力道，就连眼神和表情都精心设计，自有艳惊四座的把握。

这祈国皇帝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美人都带在身边随行了，还要装作洁身自好不成？想着，目光扫向随他而来的桑南国公主。

一转头就对上一双亮得过分的眼睛，明澈的眸中是毫无掩饰的欣赏，她正兴奋地随众人冲她鼓着掌，笑得灿烂，真诚的样子丝毫不像作假，好似当真不知她献这舞是何意。

茗含秀眉微微一挑，激起了一丝兴致。不愧是让萧凛见了就把人带在身边的女子，别人都挑衅到眼前了，情绪伪装得还能如此自然，面上毫无破绽，果然是不简单。

没再纠结把她忽视个彻底的萧凛，茗含把注意力放到了云絮身上。她微微一笑，睫尾的长羽柔柔摇曳，细声对云絮道：“早就听闻桑南国公主舞技高超，今日机会难得，不知是否有幸和公主切磋一二？”

云絮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舞技高超？她从哪里听闻的啊？她幼时虽也对跳舞感兴趣学了一段时间，但后来因为太难且太累，并没有坚持下来。她那蹩脚的舞姿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更别说还要接在茗含那舞之后。

但到底是他国国宴，若说自己不会舞，那岂不是丢了桑南国的面子？云絮咬咬唇，正想着该如何推拒，忽听安静的大殿上，响起“哒”的一声，众人目光转向上首。

萧凛把手中的酒杯一放，慢条斯理地说道：“阿绵随我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曾好好歇息，恐怕不好与公主切磋。”

霖国国君品出他语气里那一丝冷意，赶忙附和道：“陛下说得是，是茗含思虑不周。左右陛下与公主会多留几日，之后还有机会。”随后便让茗含退下，转了话头。

云絮却还在想霖国国君的话。多留几日？要留几日啊？入宫前陛下没和她说过这事，她本以为只是因路过都城，碍于礼节才暂时在皇宫落个脚呢。但转念一想，他当时说路过桑南国时，不是也在皇宫里住了好几日吗？

她想去问问萧凛，可宴席还未散，根本和他说不上话。云絮偷偷瞅了他几眼，虽然位置并不算远，可此时他身着一身华贵龙袍坐在上首，感觉遥不可及似的。明明前两日她还和他共骑于马上，两人离得那样近。且看他神情举止，透着冷硬，也不似往常那样好接近。

云絮收回视线，只好先耐心等着。却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席上众人看她的眼神带着些微妙。

云絮试图忽视，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水晶虾仁。放到嘴里一嚼，眉头皱起。这等宴席本就不是以吃为主，餐食已基本凉透，原本虾仁的甜香因失去温度带了些腥味。她囫囵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没再吃一口东西。

终于等到宴席散了，有宫女过来要带云絮和两位侍女回给她安排的寝宫。萧凛的住处和她不在一处，并不顺路，可她还想问他事情，便在后面远远候着。

不一会儿萧凛就和霖国国君分开，向这边看来，对她招了招手，神情又恢复了和她在一起时的随意温和。云絮赶忙提裙跑了过去。

小姑娘刚到他的下巴，跑过来将将站稳，抬头用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看着他，甜糯的嗓音喊了声：“陛下~”样子实在是乖极了。

好想揉揉她的脑袋……萧凛看着她今日梳得精致复杂的发髻，手背在身后蜷了蜷。

“陛下，我们要在这里呆好几日吗？”云絮凑近萧凛，小声问。

几月前被祈军所俘的襄国将领习索越狱出逃，此人藏匿极深，至今还未找到。前些日子霖国上报说疑似发现了此人和其部下的踪迹，此次萧凛在霖国停留，也多是为此事。

萧凛面色淡了些，道：“嗯，大概五六日。”

云絮闻言鼓了鼓脸颊，她一点儿都不想住在这呢，这宫里除了萧凛她谁也不认识，且作为他国公主，在霖国皇宫里要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人口实，好不自在呀。

襄国上次刺杀失败，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被俘的襄国将领又出逃在外。小公主这一路跟在萧凛身边，惹眼得很，若要单独出行恐怕也会有危险。

可看着小公主那耷下的眉眼，可怜巴巴的，白嫩的脸颊又鼓成了小团子，看着就叫人心软。罢了，他此行人手充足，就算麻烦了些，但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小姑娘。

况且她本就说过想来看霖国四季如春的花城，如今人就在这里，让她错过了岂不可惜？

“这些天我还有些其他事，你若想出宫就让风卓跟着，不要太晚回来。”风卓便是萧凛的贴身部下。

云絮闻言瞪大了眼睛。“我不用一直在宫里吗？我真的可以出宫去吗？”

萧凛面带揶揄：“怎么，小公主还要留在宫里商讨国家大事不成？”云絮一听真的出宫去玩，立刻笑开了，原本瞪大的圆眼弯成了月牙，小酒窝盛着蜜，甜死人不偿命。

萧凛看着这张明媚的笑脸，眼中也染上笑意。但又想到，这样漂亮可爱的小公主，走在外面不知要吸引多少觊觎的目光，就算身边有层层保护，还是让他轻皱起眉头。于是补了一句：“出去记得换上男装。”

云絮点点头，只当是要隐藏身份，没有在意。正要和他道别，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她小心地左右看看，拽了拽萧凛的衣袖，直到人俯下身子，低声问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