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磊扯了扯嘴角，看向长生，目光带着挑衅道：“我没问题，就怕你不敢呐。”
长生听出他话里的含义，他若出手，绝不会顾念往日的情谊而留手。纵使心里明白这是郁磊为昨日之事同他怄气，也明白自己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他也不愿退缩。不仅是面子问题，更是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绝不敷衍任何一场修行。
他上前一步，瘦弱的身子如一杆笔直的青松挺拔着，带着一股不屈服的力量：“请指教！”
考验结束本该离去的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围观起来。山上生活枯燥乏味，只要有热闹看，他们向来是乐此不疲。
郁磊率先出手，拖着三百斤的石剑，一个箭步纵了过去，两三步间，石剑已横扫出去，气势恢宏，若有排山倒海之力，兼之动作极快，让人自觉极难躲过这一剑。
长生已来不及举剑抵挡，兼之剑身极重，打乱了他出招节奏，只得一招叶底穿蝶，险之又险地躲过扫来的石剑，可他刚刚起身，那柄石剑轮了个大圆，又砸了回来。
郁磊这架势，俨然有把剑当大刀使的趋势。
长生心中惊诧，没想到二师兄虽然玩闹了些，但是对门内种种剑招刀决运用的倒是颇为娴熟，招式刚猛中透着圆滑，破绽难寻，一招接着一招，直让人招架不住。幸而他经过刚刚的缓冲，已能勉力举剑抵挡，剑刃相撞的那一刻，一股巨力传来，震得他气血翻涌，差点吐血，连忙一转剑身，暂避锋芒，如一片落叶般，擦着对面剑刃滑出去。
刺耳的声音响起，摩擦间火星四射，火药味十足。
才两招而已，他的剑就有要脱手的趋势。
他知道二师兄实力不弱，却一直没有直观的感受，今天这场对决，算是让他真正见识到了。
郁磊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行进过程中，手中石剑“咔”的一声，打开了第四重禁制。重量成倍增加下，他的动作竟然丝毫不受限制。
长生心头一惊，连忙地挥剑抵挡。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八百斤的石剑重重地劈砍在了他抵挡的石剑上。
他喉咙一甜，眼冒金星，耳边有刺耳的鸣叫声。
恍惚中，石剑脱手而出。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唤醒了他一点神智。他狠狠地咬破舌尖，刺痛让他立马清醒过来，在剑落地前，迅速旋身前扑出去，换另一只手接住了它，自己则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郁磊狰狞一笑，举剑下劈。
长生躺在地上，甚至无力举剑，狼狈地侧身一滚，方才躲过这一劫。
郁磊嘲讽的声音接连响起：
“你是缩头乌龟吗？这么能躲！”
刚刚躲过这一劫，郁磊的剑招又至。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在剑身重量的影响下，他别说反击，就连对抗都显得艰难。
郁磊一剑将他击退，退了足足十几步方才停下。
“人有奇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
郁磊挥剑再至，他又被击退。
“为何我执数百斤之重，能轻若无物，而你却处处受掣？”
他忍住吐血的冲动，开始思考郁磊的话。郁磊和他都未曾专门炼过体，能拿起的力量都在三四百斤左右。他尚且受三百斤重量的掣肘，那为何郁磊能突破极限，执八百斤而轻若无物？这到底是为什么？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
“当啷！”
郁磊一剑接着一剑，打得长生几欲无还手之力。
……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
最后一招，郁磊手腕一转，石剑突然一种极其古怪的角度挥了出去。
这招来得毫无征兆，竟巧妙地破开了他的防御，擦过他的武器，朝他手腕点来。
长生心想，完了。
这一招若打实了，他的剑绝对会脱手而出，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点向他手腕的剑尖，忽然急速一转，直直向他脖颈刺去，又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勘勘停住。
冰冷的剑尖，轻轻抵住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让人心间悚然。
郁磊淡淡地收回剑，随意挽了个剑花，不屑道：“没劲。”
长生没有搭理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脑子不断回想刚刚战斗的场面，还有郁磊说的话，然后又回忆起来大师兄对战朱雀时那行云流水的出招动作。
就这么想啊想，人快走完了都没发现。
脑子中总有灵光乍现，却总是抓不住。他颓丧地蹲下来抱住了头。
“凡事顺其自然，强求有害无利。”
一道声音淡淡地响起。
他茫然抬头，发现整个广场只剩下自己和晏苏两个人。
他站起身见了个礼，虚心求教道：“请问师兄，这举重若轻的关窍到底是什么？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晏苏笑道：“这世间的种种道理，既看悟性，也看机缘。有的人苦苦寻求，然而终其一生也无法领悟其中真理。可有的人，天道眷顾，灵光一现便可开悟。”
长生叹道：“机缘机缘，又是机缘。若是运气不好的人，岂不是这一辈子，都无法有大的进步了？”
晏苏摇头道：“非也非也，正所谓天道酬勤，勤也能补拙。就像我宗有一个前辈，曾经也是苦苦领悟举重若轻而不得。他便采用了一个笨办法，每天在山头挥重剑，一点点地增加重量，就这样雷打不动地挥了足足一千多遍太极剑法，终于抓住了那一现的灵光，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奥义。”
“一千多遍……”长生肃然起敬，敬佩道，“这位前辈的毅力当真非同常人！”
“不过……”晏苏迟疑道，“后来，也有人效仿他，却是炼到骨裂筋断也未能领悟。这位前辈的成功，直到现在也无人可以复制。”
他叹道：“在我看来，许是后来人没有那位前辈坚韧不拔的心境吧，擅自效仿，只会走火入魔。”
长生再次陷入了沉思。
晏苏没有打扰他，就要默默退场。
“师兄，你等等！”长生忽然出声喊住了他。
晏苏转头看他。
长生从父亲留给他的百宝囊里，拿出一只小药瓶递过去，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爹制作的生肌散，治疗外伤有奇效……”
晏苏并未接过，淡淡一笑道：“一点小伤而已，对于我们修行之人来说，无足轻重。”
长生硬塞到他手上，坚持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晏苏愣了愣，看着手中的药瓶，颇有点哭笑不得，无奈点头道：“那就多谢师弟了。”
“师兄客气了。”
晏苏看了他一会儿，在走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叮嘱了一句：“凡事尽力而为。”
长生重重点头：“嗯！”
***
离开紫霞峰，晏苏回到浮空岛换了身衣服，便驾驭仙鹤前往火泉峰。父亲说门中长老对自己有颇多误会，也是时候去走这一遭了。
火泉峰上，通体火红的高大火桐树连绵一片，远远看去仿佛火海一般，极其壮观。刚刚靠近山峰，一阵炎热的火浪便扑面而来，热得人仿佛要燃烧起来。
直到穿过火桐形成的天然屏障，落到地面上，那股炎热霎那间消失不见，气候变得温暖宜人起来。
但见大大小小的温泉河流，穿插林间，仙气腾腾的雾气在水面上萦绕不散，岸边生长着无数奇花异草，彩蝶玉蜂在其间飞舞忙碌，一派生机勃勃的迹象。
他逆着河流向上，走了大约十几里路，便看见了建在峰顶上的“金梧殿”。
金梧殿修建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与周围的景象相得益彰。
守在殿外的小童见他来访，连忙进去通报。
金梧殿正殿，明虹带着女儿凌菲接待来客，至于另一位长老明炎，则不见踪影。
明虹吩咐小童给晏苏砌了杯热茶，笑道：“刚要去探望你，你便来了。”
晏苏站起身，只道不敢：“怎敢劳烦长辈来探望我。”
明虹抬抬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如此多礼。”
晏苏没坐，躬身道：“晚辈是专程来给明炎师叔致歉的，只怪晚辈出手不知轻重，伤到朱雀前辈。”
明虹嗔怪道：“要你来道什么歉？该道歉的合该是你明炎师叔。多大年纪了，还跟你一个晚辈计较，也不嫌丢人。”
晏苏道：“明炎师叔只是出手考教晚辈，是晚辈无礼在先……晚辈可以见一见明炎师叔吗？”
明虹抽了抽嘴角，美眸中满是无奈：“他刚刚头风发作了，见不了客，以后有机会再见罢。”
“……”晏苏有些无奈，即便知道这是托词，也不好勉强，便继续问道：“朱雀前辈的伤势如何了？”
明虹淡淡道：“不过断了几根骨头，也不妨事，它们上古灵兽皮糙肉厚，修养个几天就好全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晏苏却听得额头冒汗，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紫檀木盒，双手递上道：“盒子里是一株千年火灵芝，是弟子的一点心意，还请师叔代为转交给朱雀前辈。”
“千年火灵芝？”明虹微微抬眸，惊讶道，“师侄好大的手笔。”
晏苏坚持道：“请师叔手下，不然我于心难安。”
明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番，示意小童收下。
见火灵芝被收下，晏苏这才松了口气。
明虹笑道：“站着不累吗？快坐下罢，跟我这么客套干什么。”
晏苏这才坐下，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用茶盏撇去浮沫后，送至唇边，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恍惚中想起了冬日的落雪寒梅，茶水入口，温润甘醇，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
他眼眸一亮，问道：“这是什么茶？”
明虹眉眼含笑，表情中带着怀念道：“云山寒雾。这茶从种植，到采摘，再到最后的制作，均由我和你娘一起完成，只得那么一小罐。平日里，我连明炎和凌菲都不舍得给尝一口。今日见你来了，方才舍得拿出来招待。”
晏苏只觉得手中茶杯有千斤之重，竟愣在了那里。
“今天便分你一些，给你拿回去罢。还有这瓶伤药，本想着去探望你时给的，既然你来了，就一并带走吧。”明虹取出一小罐云山寒雾，还有一瓶伤药交与小童。
小童接过，送至晏苏面前。
晏苏放下茶杯，郑重接过。“多谢师叔！”
明虹摆摆手，神色疲惫道：“没事了，你便回去罢。”
晏苏迟疑道：“晚辈还有一事。”
明虹点头道：“你说。”
他斟酌着用词，问道：“不知两位师叔对剑盟盟主的邀请怎么看？”
明虹似笑非笑道：“我们能怎么看，我和明炎还能和一宗之主对着来不成？我倒想知道师侄怎么看？听说你这次去蜀中，极受欢迎呐。”
晏苏为自己捏了把汗，尴尬道：“是对我宗的看重罢了。晚辈虽然也同意剑盟的邀请，但是绝对没有任何私心。晚辈所愿不过是除尽魔头，匡扶正道，绝对没有掺和进其他是是非非中的心思。”
明虹脸上的笑真诚了些，叹道：“除魔卫道，是我辈修士的责任，这我和你明炎师叔自然义不容辞。我怕的是，咱们又遭有心人利用，最后除魔不成，反累及自身。”她坦诚道：“也不怕告诉你，我和明炎外出访友那段时间，也暗中探查了魔教的活动踪迹。我们发现魔教之人一直蛰伏不出，处处隐忍，也不知在酝踉着什么阴谋……再看剑盟中人，几乎没有任何针对魔教的行动和部署。两方势力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对峙着，就好像提前达成了什么协议般。着实让人心中难安。”
晏苏惊讶道：“竟有此事？”
明虹轻叹了一声，慈爱地看着他道：“我岂会诓骗你？你是阿静的孩子，又肩负着咱们玄鉴宗的未来，我们自然万般看重你。……我知你娘一直是你心中过不去的一个坎，但是人走如灯灭，总是沉湎于仇恨，易生心魔，被人利用。”
“总之，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做，但是不能被人当刀子使。你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苦口婆心，言真意切。晏苏心头发热，感动道：“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话就说到这里罢。”明虹这下是真的疲惫了，挥手赶人道，“我也累了，你自回去罢。”
晏苏起身告辞。
看着人走出金梧殿，明虹神色伤感道：“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起阿静。可笑的是，我总劝人走出过去，那我自己就真的走出去了吗……”
她不无惋惜道：“阿静性子单纯恬淡，怎么她的孩子心思这般沉，喜也好，怒也好，教人看不出深浅来……哼，果然是随了他那个爹。对吧，凌菲？”
“……”
“凌菲？”
“……啊？娘你说什么？”
“……”明虹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怒其不争道：“我在说你没出息的很！为了个男人失魂落魄的，简直不像个样子！”
凌菲捂住额头，委屈道：“我没有！”
明虹懒得说她。
作者有话要说：乾坤袋和百宝囊都是储物袋。区别是乾坤袋里面是一整个大空间，百宝囊则是把空间化为数个小部分，可以分门别类。
百宝囊适合有整理癖的人，乾坤袋适合有大东西大物件要装的人。
——
上一章，明炎是为女儿出气来着，太护短了，以至失了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