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自习室，柯泉停下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手，重新看了一遍文档页面的内容，呼口气，扭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趴桌睡觉的陈星然。
以前自己对艺术生确实有误解，以为只是实践，只要掌握技能就好，但其实也是要学理论。柯泉目光移向放在桌上的乐理书，心想。理论是用来指导实践的，艺术实践中肯定会有很多要探讨解决的问题。
三天后，是陈星然的生日，而钟青夏的要再晚几天。俗话说赶早不赶晚，提前给他俩一起过，日子定在后天，也就是陈星然生日的前一天。
陈星然很期待后天。他想快一点儿到后天，想一觉睡到后天。
……他真的睡着了。
没有任何防备，轻而易举就能睡着。
仔细想想，一般人在朋友旁边睡觉，不是都不需要防备吗？
对朋友还提心吊胆，还是朋友吗？
我能做到只有两人时，在他旁边睡觉吗？柯泉想起那时在医院，酒精过敏的牧行也在自己身旁睡着了。那个时候，两人还是情敌，他还没有喜欢自己，怎么也如此没有防备心？柯泉脑海里浮现出“抛弃”两字。有这样经历的孩子，应该没有安全感，应该防备心很强才对……嗯，的确强，不然他为什么会把周围人都当成情敌？他那个时候睡着，主要是生理上实在没办法了。也是，一直保持警惕很累，总会有松懈的时候。
陈星然睡醒，看了看手机，过了会儿对柯泉说有事先走了。
在跨出阅览室时，陈星然与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对方看了他一眼。
正是这一眼，引起陈星然注意。他并不认识对方，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折身又回到阅览室，看到对方正在书柜找书。
盯着看了对方一会儿，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仍未消散，但音乐楼那边在等着自己，陈星然还是先离开了。
几分钟后，柯泉拿着茶杯去接水，在大厅里扭头，看到向自己走来的牧游。
“看到我先想到我哥吗？”见柯泉与自己对视后迅速环顾四周像在找另一个人，牧游走到他面前停下，微笑道，“他不在，今天有事。”
柯泉目光回到牧游脸上。
“学长真的很厉害。直男都能被你掰弯，情敌都能喜欢上你，都能为你打架斗殴。你到底是什么体质？放到古代，说不定都能引发战争改朝换代吧？”牧游用夸张的口气说道。
“你过来。”柯泉没理他说的话，开口抛出这一句后，就转身抬起脚步。
在得知牧游闯入自己宿舍后，柯泉跟牧行通了话。柯泉问他找自己室友的事情，然后再提起牧游。牧行不断道歉，说自己已经狠狠教训了弟弟一顿。柯泉说：“你弟弟的事，不应该你道歉，也不应该对我道歉。”主体和对象都错了，应该让你弟弟跟我室友道歉。
柯泉跟他聊了会儿他弟弟。牧行说：“不知道从几岁开始，他就喜欢那种冷冰冰凶巴巴的人……不不，哥，我不是在说你……”
大致了解完，柯泉表示关于牧游的问题，自己会处理。他感觉跟牧游一对比，牧行似乎都变得正常了一些。然而……“对了，泉哥，还有一件事，”牧行忽然转变语气，说道，“我想问一下，那朵白玫瑰，是谁送给你的？”
柯泉在大厅一角的空沙发坐下，眼睛没有看牧游，只通过余光知道他乖乖跟来了。
“你想做什么？”柯泉问。他的语气很平静，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很镇静。看上去像是牧游找他，但其实……他早已察觉到牧游一直偷窥自己的目光。
牧游内心被他淡定自若的气场稍稍震到。
他很自然很从容。牧游站着就站着，他不管；他问完话后就不再多说一个字，安静地等牧游回答，似乎牧游来这里，就是专门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像在无声告知，两人之间的主导权，在谁的手上。
喂，牧行。你不害怕如果这是个圈套吗？
牧游记得自己这样问了牧行。
他一直在利用你。你喜欢上他，说不定也是他的计划。
恋爱白痴。希望对方喜欢自己。他觉得他喜欢自己。
都被当众撕情书拒绝了，还相信他喜欢你。
牧游听到也有人出于好意，劝牧行不要追柯泉。被当众甩了还回头追，难听点儿会让人觉得像“舔狗”“恋爱脑”，给人印象不好。“如果大家知道真相，其实你俩是情敌，你现在追他，也很可笑。”牧游真笑了，“你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情敌，关键是你的情敌还是很讨厌你。”
随便你们。“我又阻止不了他们怎么想。”牧行道，“我只想和柯泉在一起。”
连一个师兄都来讲“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劝牧行注意形象，“你是班长。传到老师那里也不好听。你不是还要申博吗？”还提到听说柯泉有一些不是很好的传闻。牧游也听说了，“听说他跟很多人上过床。”
这种传闻，大部分人都觉得，以柯泉的性格，绝对是假的，“但是，他的外貌又让人觉得是真的。”
牧行才不听、不信所谓“传闻”。
他也最讨厌所谓“传闻”。
还蛮有趣的。他从小到大被传闻，结果现在却喜欢上被传闻是自己男友的人。
讨厌与喜欢的矛盾，一定让他痛苦很久。而痛苦之后的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牧游知道他只要下定决心就会直接果断地去做，不会动摇、不会改变。想让他放弃，很难。
喜欢就是没有逻辑没有原因的，就算有也不是核心因素。那个时候对陈星然喜欢也是，现在喜欢柯泉也是，就是一种感觉。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牧行大概这样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不就像飞蛾扑火吗？明知道会自焚而亡，还是一心扑向那里。
自投罗网。对，他自愿落入陷阱。
来这个大学后，跟牧行在一起这么多天，牧游一直看着他。明明他现在已经到他身旁了，但他却时常觉得他距离自己还是那么远。牧行的心思都在好看的哥哥那边。好看的哥哥一个电话一个消息，就能让他立刻丢下他跑掉，如以前一样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跟他聊好看的哥哥，他别别扭扭似乎很不情愿聊，但张口又滔滔不绝，兴高采烈得好像关于那个哥哥的事情怎么也说不完。
牧游能看出来，牧行是真的被那个好看的哥哥迷住了，他是真的喜欢他。牧游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心里非常明白——
他自愿服输，自愿成为败者。
他想要温暖又危险的爱情烈火，因而自愿被烫伤。
只要能拥抱、能拥有。
被火焰吞噬、毁灭，都可以。
计划、圈套……都无所谓了。牧行不管。好看的哥哥只管做他的计划、设他的圈套，都可以，牧行随便他，牧行也只管喜欢他、追求他。对于好看的哥哥来说，已经算赢了，只要好看的哥哥不动心。如果他动心，他也喜欢上牧行的话……那样牧行就实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愿望了。他是获得幸福了，还是会因为满足了就无所谓腻了？牧游不知道，因为牧行一直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不知道实现后，他们两人的故事又会如何发展。
“没什么，学长，我只是想多跟你聊聊天。”牧游对柯泉说道。
“……”
“学长。我听说你撕牧行给你的情书的事了。你当众那样羞辱我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
“我知道你之前和他的真实关系。你们两个是情敌。我听他说了。一切起因不就是他拍照片威胁你嘛。那个照片他绝对已经删了，不然他会气死，而且让你那个朋友看到，说不定他一被刺激就跟你告白了。”
“……”
“牧行他没被人亲过，你亲他那两次他肯定很开心。别人眼里的高冷男神主动亲自己，他肯定很开心。”
“……”
“学长？”
“……”
“是因为我哥，所以你也不想理我吗？”
“……”
“因为他，你不想跟我说话吗？”
柯泉始终没有面朝牧游，牧游也始终只是站在他身旁看着他。
从看到他第一眼，牧游就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他。
也知道被他喜欢是一件很难的事。
牧游想起六月之前，来这里之前，自己匆匆忙忙给妹妹做饭，做完饭赶紧跑去继续看书写题，累得快喘不过气时，打开手机却得知牧行在快快乐乐地跟好看的哥哥约会……高学历真好啊。
这几年因为疫情，家里饭店生意也受到影响。老爸心态还挺好，还说就当稍微休整一段时间。牧行本科学的专业就挣不到大钱，硕士又学了一个更不好找工作的专业。他大三开始就不要家里给学费和生活费，但他也不能给家里提供金钱支援。“本来也没指望过他。”老爸说完，又嘟囔了一句，“他学历高。”目光瞅了瞅牧游，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现在疫情放开，大人们都赶紧忙活经营，常常没空管牧游和他妹妹，只不断叮嘱他们升学考试之类的事。
牧游跟牧行说，自己也谈过几次恋爱。其实就是一起玩玩。现在谈恋爱与打游戏一样，不是一种“潮流”，就是一种“解压”方式。牧游在网上也有看到读研读博的人经常通过约／炮来解压。高学历的人也是一样啊。
“学长。”牧游走近到几乎要碰触到柯泉的距离，“我承认。我对你有别的心思。”夹杂着沉重呼吸声，牧游用有些羞涩的语调说道，“学长，我觉得你好帅……”
“我不会跟你抢你哥。”柯泉说道。
牧游的声音如一下子被掐灭。
接着，他磕磕巴巴笑了声，先是疑问的声调，接着是仿若真的觉得好笑，道：“你你，你说……”
“你的高考成绩是不是今晚出来。”柯泉又道，带点儿问话的性质，却是确定的语气，像是只是单纯核实一下。
牧游：“……”
柯泉：“你最近，应该压力很大？”
牧游：“……”
牧游站立的角度，低头能看到柯泉头顶的发旋，他的眉毛、眼睛都在头发的阴影下，本来的沉静因沉默而多了更加沉稳成熟的感觉。
难怪牧行……
牧游感到有微波在自己心里一阵阵激荡，本来平静的湖水在微起波澜，像是有东西在挣扎着要掀起巨浪冲出水面。
在兴奋。
他确实很难拿捏。一不小心还会被他反拿捏住。
“我跟牧行不一样。”牧游改变语气，走到柯泉面前，降低身子，“我不是要让你喜欢我，你不用跟我谈感情也没关系。”
柯泉终于转过来视线看他了。牧游看着柯泉，他对柯泉由俯视角度逐渐变为仰视角度。他在仰视柯泉，柯泉在俯视他。牧游感到他射来的视线力度更强了，他在那样高的位置，可以看清看透看穿自己的一切。他的眼眸如被寒霜笼罩，而自己就冰封在那里，那样渺小。他可以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地掌控自己，自己也乐意被他命令。
难怪……
他这是什么样的体质，不，什么样的气质。
施虐的想要把你从高处拽下来，把你的冰冷打碎征服你。
受虐的就想要您处于这样的高度，被您这样冷酷地俯视被您蹂／躏。
难怪会被吸引。他一定吸引了很多跟我一样“糟糕”的人类。
“我想做您的狗。”人来人往的图书馆大厅，旁边沙发坐有陌生人，牧游跪在柯泉的膝盖前，仰头看着柯泉的眼睛，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