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也太快了吧。牧行与陈星然对视着，边心想，边不由动了动手臂，想要将柯泉更紧密地搂进自己的怀抱里，不让他被任何人夺去。

“你们两个，不是分手了吗？”陈星然第一个打破凝固的空气，盯着他俩问道。

他的语气眼神，像在质询，仿若在“捉／奸”。牧行内心不快，正要开口，柯泉清冷平淡的嗓音响起：“把我放下来。”

“……”牧行不动。

陈星然依然盯着他们，只是盯着他们，只是好像电梯里空气流通太差了，他的胸膛慢慢一起一伏深呼吸。

“你的手臂应该快没力气了。我不想突然摔到地上。”柯泉道，“把我放下来。”

持续抱着一个体重超过100斤的成年男性是很消耗体力的事，牧行一定会累，不可能一直这样抱着他。

“你难道是想让我再受一次伤？”见牧行仍一动不动，柯泉问道。他的语气已经恢复平常的平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波澜。

牧行低声道：“我……我不会放。”

电梯里寂静无声。

“我是第一次这样抱人，我不知道怎么放。”牧行如解释般继续说道。

“你只学了怎么抱，没有学怎么放？”柯泉问。

“我怕掌控不好，怕放不好让你伤更重。”

“你抱起来的时候没想过要把我放下来？”

“……”

柯泉竟然听到他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我帮你。”陈星然再次说话了，并走过来。他的意思是他可以用手臂帮忙支撑着增强安全性，但是柯泉还记得他手臂有伤。

“没关系，已经快恢复正常了，辅助一下还是可以。”陈星然顿了下，又道，“如果没有受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把你放下来。”

牧行略微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像在特意强调自己的伤，特意提醒是为什么、是谁让自己受伤。

陈星然将柯泉怀里的包放到一旁地上，重新站到牧行面前，将一条手臂伸到牧行横抱着的柯泉背后，却感觉到牧行有要避开不让自己碰触的意思。

“为了不让柯泉受伤，我会帮你，你也要配合。”陈星然看着牧行说道，“好好学一下怎么安全把人放下来，避免你以后再抱其他人又出现这种问题。”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如同一颗一颗子弹射向牧行。柯泉被他俩夹在中间，都能嗅到火药味。眼下情况是有些尴尬，但比起尴尬，更让柯泉担心的是他俩起冲突以及自己的安全问题——他们两个都是稳稳地站在地上，而柯泉被牧行横抱着，身体是半悬空的，稍不注意就会受伤。

好在牧行虽然阴着脸，但还是管住情绪没有发火闹脾气，没再回避陈星然。可能还是考虑到柯泉，他们两人并没有怼起来。陈星然得知柯泉崴到脚，看了看伤势，沉默了几秒，说道：“先让没有伤那边的腿下来，先踩到地支撑住身体。”

要让柯泉的腿先放下来，两人要弯下腰让肩臂由横慢慢变竖，抱着他的两边手臂的力将不大均衡。为了确保柯泉能平稳落地，陈星然对他道：“柯泉，你用手搂住……比较安全。”

柯泉和牧行都明白他的意思。本来安全又省力的被抱姿势，就是将两条手臂呈环形搂住横抱自己的人的脖颈。

问题是，现在，柯泉左右有两个人。

“你以前抱过别人吗？”柯泉扭脸，问陈星然。

“抱过。”陈星然答。

“不会让你受伤吧？”柯泉还在担心他的手臂。

“不会。不要抓衣服。”陈星然看出他伸手的动作要做什么，说道，“搂住更安全。没事，这种身体接触我不介意。”

都这个时候了，柯泉还记得“直男不喜欢跟gay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或许也跟直男没有关系。陈星然倏忽想起，研一开学报道，他和柯泉都要提前一天到，那时他问柯泉要不要订同一家宾馆的同一个房间……陈星然看了牧行一眼，接着垂下目光问柯泉：“你介意……”

柯泉抬起双臂，搂住陈星然的脖颈。

他们两人的距离直接拉近了不少。牧行看着他们亲密地快要脸贴脸，他们的眼睛互相看着对方，目光互相投入对方的眸中。牧行感到自己双臂间的重量都减轻了，感到柯泉在远离，好像他不在自己的怀抱里了。

电梯此刻向上运行，说明楼上有人要乘电梯，等会儿电梯门会自动打开，有人要进来了。

“快一点儿。”

经过陈星然声音提醒，牧行才在恍惚中回过神。他仍头脑蒙蒙的，略微动一动就感觉到肌肉僵硬。柯泉侧身面朝陈星然，两条手臂搂抱着陈星然的脖颈。牧行低下头注意放落柯泉的双腿，不去看他们。他听着陈星然指导着轻重缓急与角度，沉默机械地动作着，一边依然小心注意着柯泉安全，避免伤到他，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在受伤般流血，痛得难以呼吸。

柯泉双脚重回地面，重心都在一条腿上还是无法靠自己稳稳地保持平衡。他双臂环搂着陈星然，身体不由向他那里倒去，陈星然也及时扶住他。

牧行眼睁睁看着柯泉细软的腰，被搂进陈星然的臂弯中。

柯泉此刻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怀抱了，现在柯泉整个人都在陈星然的怀抱里。

牧行用力呼吸着，胸口闷得发痛，想流泪。他的手指屈起，却似乎没有力气握成拳头。

也是，他如果想搂自己，从被自己抱起的那一刻就会这样做。

从安全性考虑，他没受伤的腿正好是靠近陈星然那边，重心在那边，理所当然选择依靠陈星然。

用似是理由的安慰话抚平情绪，牧行踏前一步。柯泉察觉到他的靠近，开口道：“别过来。”

柯泉站在地上，仍搂抱着陈星然并被陈星然揽着身子搀扶。他扭脸射向牧行的目光凌厉，声音语气强硬，一副十分戒备他的样子。

“我……帮忙扶……”

“不用。你不要再碰我了。”

柯泉冷言道。陈星然也在注视着牧行。电梯门打开，陈星然回头看到果然有人。柯泉放下搂着他的手臂，他扶着柯泉站到一旁让别人进来，并伸手弯腰捡起柯泉的包。

柯泉想把包拿过来。“没事，我帮你背着。”陈星然说着，将包背到自己一边肩上。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陈星然扶着柯泉走出去，牧行跟在他们身后，又想向柯泉伸出手，陈星然眼疾手快地将柯泉护在身侧。

“他不是说不让你碰他吗。”陈星然看着牧行，说道。他站到牧行与柯泉之间的位置，阻止牧行靠近。

牧行的目光越过陈星然，看向柯泉。柯泉脸扭在另一旁，没有看他，只轻轻发出声音：“我们走吧。”

他的态度很显然地表明，他口中的“我们”，不包括牧行。

陈星然在被柯泉搂住脖颈时，已经更清楚地看到柯泉眼角的湿红。柯泉又被……陈星然继续盯了牧行一会儿，没再对牧行说话，转身继续扶着柯泉走向图书馆大门。

柯泉察觉到，牧行依然在身后跟着。他不敢再靠近他，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可是又不愿离开。他就像一个犯了错不知该怎么办的小孩一样只是跟着他们，想要努力找机会弥补过错让他消气。

牧行察觉到，柯泉这次是真的不想理自己，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柯泉说话一向直言不讳，虽然会呛到人，有时让人哑口无言甚至恼羞成怒，但是却能让对方迅速知道他的意见。这次柯泉什么都不跟他说，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指出他是哪里做得不对。

每次都让柯泉指出，自己可能会永远意识不到错误的存在。牧行回想刚刚发生过的所有事，想起柯泉刚崴到脚时，说“你到现在，都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怎么没考虑呢？他有在照顾柯泉的感受啊，柯泉崴到脚一定很疼行动不便……柯泉不喜欢被人议论不喜欢惹人注目……牧行再一次想起，一个多月前，他让柯泉在食堂亲吻自己后，暴雨中的柯泉。

这次的柯泉，与那时很像。他的抗拒心理这么严重？牧行身子一抖，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点。

柯泉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更恐惧别人的目光？

可是……柯泉不是都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汇报吗？

“你是开车来的？”

陈星然带柯泉来到一辆白色轿车旁，说是关系好的老师借给他的，他最近都可以自由使用。柯泉又问到他的手臂，陈星然表示手臂的伤没大碍，开车没问题。

听到陈星然要带柯泉去附近的医院，牧行又朝他们走近了一些，道：“我也去。”

陈星然转头看向牧行，眼神不耐地再次阻止他过来。牧行打断他的话，出声道：“柯泉。”

柯泉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依旧没有看牧行。

“我只是想为我让你受伤这件事负责。我知道，我虽然不是故意，但也确实让你受了伤。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我什么都不会做。我都听你的，我不会碰你。我刚才主要考虑你的伤，我不想让你继续走路加重你的伤……”

柯泉默默听着牧行低声下气、语无伦次的话。

别的事还能装得像模像样，但一牵扯到感情这事，这只往日嚣张自傲的牧羊犬就装都不会装了。别的事？在同学面前身为班长的时候，在老师学长学姐面前身为后辈的时候，在弟弟妹妹面前身为大哥的时候……都是装的吗？装得那样完美，在大家眼里是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可是，他在感情这事上，从暗恋陈星然那时到现在，一直都在犯错，什么都不懂，可以被一眼看穿。

不完美的一面。这是真实的他吗？

他在家里长辈面前，是什么样子？

“柯泉。”陈星然不再管牧行那边，只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防止他突然冲过来，扭头对柯泉道，“上车吧，我们走。”他帮柯泉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柯泉。”牧行又叫了他一声，语气满是哀求。

柯泉静静地保持不动，大约七八秒后，抬脚进入副驾驶座。

在医院拍了片子，没有伤到骨头。拿了药离开医院后，两人去附近饭店吃过午饭，陈星然开车带柯泉回学校。路上，柯泉要把医药费和饭钱都转给他。

“不用。”陈星然道，“本来今天想开车带你去一个地方……算了，到时候就当惊喜吧。现在你要好好养伤，这几天不要经常走路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陈星然停住车，转头看向柯泉。

副驾驶座上的柯泉，侧脸望着车窗外，眉眼间稍显疲倦，虽然看着外面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们，但眼里似乎却没有他们。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陈星然凝视他时，常常都有这种感觉，觉得他随时会远离自己，没有谁能牢牢地将他抓住。

柯泉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了。他本来就不爱说话。陈星然很担心他。之前得知他谈恋爱，就怕他又受到伤害。陈星然的手握紧方向盘。他记得自己曾让他不要害怕分手：“我会保护你。”

结果却只是“空话”。

他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两天后，陈星然到柯泉宿舍看他。柯泉坐在书桌前，宿舍里只有他一人。陈星然搬来韩晨的椅子，坐到柯泉面前，低头看柯泉已经消肿的脚踝。

“还疼吗？”陈星然问。

“不疼了。”

柯泉告诉他，自己基本能正常走路了。然后，柯泉沉默片刻，跟陈星然提起崴到脚那天，自己跟牧行见面的事。

“我已经问过他了，你手臂的伤，你是不是跟他打架了？”

这是柯泉第二次问陈星然。上次，陈星然矢口否认。这次，陈星然垂下目光，说不出话。

“……我也没有资格说你没有说实话，因为我也一样。”

柯泉像是喃喃自语般说道。陈星然抬起头，见柯泉仍在看着自己。

“你不用过于担心我和他分手的事情。”柯泉缓缓道，“我和他事实上，并没有真正交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