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仙其实也挺无辜——
在他看来,所谓仙术其实只是骗术罢了,归根结底扬言自己会仙术的人,不外乎为名为利而来。
所以他此番举动,实是贴心无比,直接给那人面圣之机,但凡这人真有几分本事,这可是大好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想一举压下这骗子不假,但可从未真想害过燕小王爷。
哪知不过才短短时日,小王爷就中毒已深,竟说出皇权管不了天上这番大不敬的话来。
伊仙想为这小王爷说话,都不知怎么开口。
好在抗旨不过几个时辰,就传来那骗子同意面圣的消息,若否,这事情要收尾,就远没有那么好看了。
这厢,怀鸿祯老相爷也在询问伊仙打算如何揭穿那骗子真面目。
伊仙一挥拂尘,“伊仙资质驽钝,只堪堪学了三俩技艺,到时便与这仙人交流一二,若对方是仙人,伊仙甘拜下方,自愿认罪。若否,对方肆意冒充仙人,此番拆穿,也实为燕国解决一桩祸事。”
老相爷满含热泪:“道友高义。”
伊仙略一垂首:“此乃伊仙分所当为。”
老相爷感念他为国为民之大义,很快进宫面圣,提议让两位进行比试,以验证仙人真假。
若真,流言不攻自破。
若假,则将骗子缉拿归案,小王爷也可安然无事。
圣上自是答应下来,又拟旨将“二仙斗法”一事昭告天下,并将斗法时间定在明日午时,地点是大相国寺前的空地上。
这是天下人都可前往观看的意思。
旨意一下,京城的百姓险险都忘了陨石灾害一事,几乎都忙着到相国寺前抢位置去了!
仙人斗法欸!
他们之前可从未见过!
历来那寻仙问道之人展示仙法可从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仙人也是挑人的,那仙法权贵能看,可自降身价展示给百姓们瞧的,几乎没有。
***
而另一边。
方觉主动提出想外出走走,燕星洲被禁足不能外出,只好叫来友人带师傅去四处转转。
钱姓友人带着人走出王府,正要请对方上马车,却被对方拒绝了。
只听对方说:“随意走走就好。”
钱嘉悦也不好多说,只带着一小厮与两护卫一起开始压马路,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对劲。
大街上人员行色匆匆,收摊的收摊、到处都是忙着呼朋唤友一起去大相国寺看仙人的行人。
便是那一家家店铺,也在顾客离开店铺后三三两两地关上了门。
钱嘉悦本还想引导着贵客去几个他无意中发现的藏在巷子深处吃食小店。
结果去了两家,两家都关门了。
他难掩尴尬,好在方觉本也不是冲着这些来的,反过来安慰他:“无须在意这些,本就是随便走走。”
钱嘉悦擦了擦额上虚汗,心道:看燕小王爷对这人那嘘寒问暖的态度,怕是心肝都比不上,要是没招待好,小王爷能扒了他的皮。
好在这贵客脾气大好,若否,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有了方觉这话,两人也不挑地方,挑了个僻静点的街道随意走着,却见远处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钱嘉悦眼前一亮,排队在往常常见,在今日可就是稀奇事了。
小厮上去一问才知,大家都在排队等看病。
“看病?”钱嘉悦大惊,“京城何时有这么多病人?”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地看了一眼钱嘉悦,发现他是真不知道,这才犹犹豫豫说:“那陨石之灾,京中受伤之人不在少数,可京城的医者就那些,一时半会……”
钱嘉悦也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急忙打断小厮,道:“先生,前方路被堵了,我们到别处看看去吧。”
方觉摇头:“不必,过去瞧瞧。”
还未靠近,人群中“哎哟”的痛叫声、倒吸冷气的“嘶”声、苦叫呻·吟声不绝。
排队的人三两成组,多是一家几口一道来的,讲究些的自己带了小板凳坐着,受伤严重的便只能躺在自制的担架上,阳光虽不炽盛,却也经不住人长久待在下头。
一个个满身血污,汗流滚滚,受伤轻一些的家属更是双眼红肿,想来都快哭得没有眼泪了。
钱嘉悦还是第一次见此等惨状,叫来小厮问过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京中虽不缺大夫,可太医只为宫里人服务,没有旨意,不可能纡尊降贵来给老百姓诊治。
像他们这些家境良好的,家中养着专门请脉的大夫,这些大夫也基本只给各自府上的人医治,所以京里京外的普通百姓们,就只能找一般的大夫们,可历来大夫都不多,哪怕是京城也不例外,平常还好,大夫勉强够用,可若是如此次一般遭了天灾,老百姓大多就只能硬熬了,熬不过去就是死。
其实本来状况还不会这么糟糕。
京城遭了陨石之灾,常理都会下旨赈灾,可此次偏生出了什么仙人警示,转移了所有人的关注点。
若仅仅如此便也罢了,突然又冒出什么指认仙人是奸人的事情。
这下好了,除了这些受灾之人,哪还有人记得陨石造成了灾害啊。
瞧瞧那些匆匆从队列旁经过,赶着往大相国寺去的行人,就能知道京都也不是什么人间天堂。
钱嘉悦想了想,说:“你回去,让府医来给大家看看。”
小厮领了令,小跑着离开了。
突然。
队列中传出一声恸叫。
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满头血污的男人似已没有动静,不知是晕厥还是已然死亡。
发出那哀痛欲绝叫声的,正是男人那简易担架旁的老母亲,老母亲不敢碰儿子伤体,只攥着担架在失声痛哭,剖肝泣血地嚎叫喊儿子。
“担架”边上的小孩一把抹掉眼泪,挤进队列中、冲最前方的医馆跑去——
很快,一位老先生便穿过人群,与那小孩一同出来了。
来人正是他们排队这医馆,仁春堂的张老大夫。
老大夫头发花白,精神头虽还好,可也难掩满身疲惫,走过来之际险些摔了两次,还是身后跟着的小童急忙将人搀住了。
老大夫一到来就急忙翻病人眼皮,又给人把脉。
老母亲停下哭泣,望向老大夫那无声的眼神里写着期待。
张老大夫仔仔细细看了几次,形色间更见疲倦,最终只闭了闭眼,面有遗憾不忍:“老夫……无能为力。”
“啊——我的儿啊!”
老母亲攥住了那男子衣服,整个人扑到了男子胸怀中,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怆天呼地。
小孩也紧紧抓着老大夫衣袖不放,一个劲的哭叫磕头:“大夫你救救我爹!呜呜救救我爹!我求求你救救我爹!”
周遭的病人颇为感同身受,一时间心绪难平,面有不忍。
张老大夫唉了一声,拍了拍小孩的手,便要起身,可一口气实在没缓过来,眼前发黑,险险晕了过去。
周围排队的病人家属都吓了一跳,急急涌了过去,见老大夫被那小童扶住之后,才吁出了一口气,可心中的不安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了。
老大夫在小童怀中悠悠转醒。
小童也满脸泪花:“师傅,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您得休息!不然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您了!”
张老大夫摆摆手:“还有这么多病人,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扶我起来吧,能治一个是一个。”
老大夫说着,坚持要起来。
小童无奈,只能扶他起来,又搀着他重新往医馆去。
一众伤患心中沉重。
突然有人好声喝道:“老大夫医者仁心啊!”
“医者仁心!”
……
张老大夫听着这一声声称赞,挺直的脊背却弯了下来。
病人堆里也在商量:“不然,伤的没那没严重的,就……”
这话他们实在说不出口。
总不能为了自己就医,就让别人放弃就医的机会。
大家心里都明白。
还在这里排队的,伤情多少都有点不轻不重,比他们严重的都死了,不是当场死亡,就是没熬过昨晚。
伤得轻一些的,基本也都自愈了。
在这排队的,是这病好不了,但确实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
譬如说胳膊腿被倒塌的房屋砸断、砸变形的,不治不会死,可往后就得落下残疾,做瘸子、跛子了。
这搁谁谁愿意啊。
耳边是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哭,到底还是有心慈之人,默默从排队队列中离开,满脸悲伤。
就在这时——
老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众人忍不住回身望去,却见老妇人一脸鼻涕眼泪,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不知何时来到“担架”旁的白衣公子,似是不敢确认一般,全身都在颤抖:“您、您说什么?”
那白衣公子却也不见怪,又温声重复了一遍:“可以让我试试吗?”
老妇人险些上手抓住了白衣公子,却发现自己手上尽是血污,连忙又缩了回来:“可以!可以!您快给我家柱子看看!”
钱嘉悦也掩着鼻子跟了过来,低声问:“先生,您也会治病炼丹吗?”
不怪钱嘉悦会有此一问,实在是会被燕小王爷这么敬重的,多是与小王爷一般寻仙问道的道友。
而这些道人们,大多又都会炼丹——
不巧。
托燕小王爷的福,钱嘉悦还吃过几次那丹药……
嗯……那味道,大概就是地上直接捧一把土,也比那丹药好吃。
但良药苦口嘛,难吃还挺正常。
可钱嘉悦几次吃了丹药后又拉又吐、其中一次甚至突然全身无力、眼前发黑直接晕厥险些一命呜呼。
自此,他对所谓丹药就敬谢不敏了。
所以看见眼前的人突然又要给人看病,他心里头就直犯嘀咕,这不会把要死的人直接给看死了吧?
可嘴上还是说:“可需要丹炉?若是需要,我这就差人去取来。”
却听眼前的人道:“何须这么复杂。”
说着右手伸出,虚虚浮在那不知是死是活、满头血污的男人脸上空,手掌似乎轻轻沿着一定弧度在画圈,指头也在灵活地动作。
隐约间,像有一道金绿之光从白净的掌心冒出——
钱嘉悦以为自己眼花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离得近的人都张大了嘴、瞪着一双眼睛,俨然做目瞪口呆状,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微微带着金色的绿光沿着掌心钻入满脸血污的男子额头。
像做梦一样,他们亲眼看见——
男子额头上那狰狞凸起的血疤在一点点缩小,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了。
老妇人被惊得说不出话。
而刚用完一个基础治疗技能的身外化身方觉也发现了,对这类重伤的人,一个基础的治疗术虽然能把命救回来,但要想完全恢复,还得给他们挂几个Hot,让他们慢慢复原。
钱嘉悦只看见这尊贵的白衣先生略略挑了下眉,手浮在男子身体半尺之上,朝着对方下半身位置挥动了一下手。
那绿光也便将这病人虚虚包裹住。
病人脸上痛苦之意尽消,呼吸也平稳起来。
那小孩已全然忘记了其他,只高兴地指着方觉叫了出来:“仙人!你是仙人!”
方觉朝小孩竖起食指,示意对方噤声。
小孩便捂住嘴巴,不吭声了,只用眼睛表示他一定会听话的。
方觉查看了一下这病人状况,基本上已经没问题了,只是精神上还有些虚耗,所以还没清醒。
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他奢侈地给对方回了个蓝。
左手一挥,这曾经濒危的病人倏倏然转醒,一时间还有些茫然,问:“这……我这是……”
话没说完,记忆回笼。
“我……我不是受伤”他摸着自己的额头,血污还在脸上,可伤疤已经消失。
他又急忙摸往胸口,一丁丁点的疼痛也没有了,就像受伤只是做梦一样,而且,他怎么感觉自己的身体,比还没受伤之时都好,他满脸惊异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这……这是?”
这下周围所有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仙人!
他们真的遇见仙人了!
老妇人激动得在地上咚咚磕头!还不忘拉着他刚醒过来的儿子一起磕。
其他人也激动得想要叫出声,却见仙人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哪还敢出声,就连那些痛得神志不清的人都激动得停止了哀叫,全齐刷刷跪在了地上,求仙人救救他们。
“都起来吧。我既然来了,便不会见死不救。”方觉温声说。
可百姓们哪里见过仙人——
在他们心里,见到高官要跪,见到皇族要跪,那见了仙人可不就更得跪下了!
他们不能为仙人做些什么,下跪是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了!
方觉见大家都不起来,只好道:“若是不起身,我这便走了。”
百姓们这才稀稀疏疏、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觉这才道:“我们有言在先,今日治疗大家一事,望大家不可告知他人。”
老百姓哪有不应的,全都答应了下来。
见那伤者确实无事了,方觉便也放下心来——他学到的技能除了他土生土长那世界以外,其他世界都能使用。
方觉见人多,便也不再使用单加技能,而是直接使用范围群加,就这样,治疗完绝大多数伤患,他心理上还是累得够呛。
很简单——
使用技能可不是和玩游戏一样按个按键就完事,它是有配备动作的。
哪怕基础的技能动作只需要用手波浪似的比划几下,次数多了也是会累的。
这时候方觉就不免感叹,还好他这不是某世纪佳缘三的某紫色和粉色门派,要真是某紫色门派的群加——好了,他不仅要当场尬舞,要是需要救治的人很多,他估计腰都得扭断了。
要是某粉色门派,扇子武器可能都得多备几把,没什么,怕扇子摇得起火烧坏了有替换的。
虽然说好了不让跪,可当一个个伤患恢复健康后,他们还是朝着方觉跪下了。
方觉见状突然有了个主意,对众人说:“大家若真心想谢我,今日回去之后便都帮忙做个东西。”
老百姓哪有不答应的,纷纷答应下来,哪怕不会做手工的,也表示自己一定认真去学。
等小厮带着府医过来之时,仁春堂门口都已经没剩下什么人了。
方觉也已经带着已经傻了的钱嘉悦离开现场,重新回到了王府。
钱嘉悦哪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摆明了!这不就是燕小王爷那仙人师傅嘛!
虽然没直说……不过,嗯,钱嘉悦原本是认为这人又是一个骗子,谁曾想!
这哪里是骗子,这是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来的真仙人欸!
这要是骗子,那请骗子多来几个!
燕星洲见钱嘉悦出门一趟回来眼睛都恨不能拴在师傅身上,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钱嘉悦精神恍惚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越觉得自己像精神错乱还在做梦,还使劲掐了自己脸几下,痛得嗷嗷直叫,这才更加飘忽地看了一眼方觉,又悄声问燕星洲:“这……你这师傅他……”
他本来想问还收不收徒,可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就把人家当骗子。
虽说行为上也没什么怠慢,可到底有些心虚,不好意思把话问出口。
倒是燕星洲秒懂他的意思,把他想问的话说了出来:“你是想问师傅还收不收徒?”
钱嘉悦点头如捣蒜。
燕星洲压低了声音说:“本来我可以帮你问问,现在还是先等等吧,因为挖土这件事我给师傅惹了麻烦,一时半会……”
钱嘉悦连忙捂着他的嘴巴往一边走,见周围没人影了才说:“前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土是仙人要的?”
燕星洲连连点头,回答说:“是啊,虽然我不确认你能不能拜师,但是……青云,就是我的守卫虽然没拜师,但也能和我一同到仙境跟着师傅学习,只是我天资不够、学艺不精,在仙境学了东西回来之后还用不出来。”
钱嘉悦激动得都快吸不上气了。
“你……你竟然真的学到法术了?”
“算学了吧。”燕星洲不好意思地说。
钱嘉悦深深喘了几口气:“那你刚才的意思,你说青云也能跟着你去……?”
“嗯。”燕星洲把挖土和头盔一事说了。
“你不早说!那还等什么!”他说着拔腿就往外走,俨然准备挖土去了。
燕星洲都来不及把他叫停。
只好重新回到师傅身边卖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地雷和营养液~
Hot:游戏术语,持续治疗
(要是大家阅读时候发现每一行末尾少了逗号,那不是我的问题,是晋江bug,后台是有标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阅读的正文里就没有了)
感谢在2023-05-17 10:42:08~2023-05-20 17:0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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