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昂呆坐在办公桌前，烟头将熄未熄，快要烧到手指。他如醉方醒，烟雾缭绕间，好像要把自己的筋骨血肉一同抽干，化作尘埃四散。

电话声响起，是公司内部专用线路。乔天昂拿起话筒，是值班警卫打来的。

“乔潇小姐到了。要不您亲自过来一趟吧……”

警卫的声音磕磕巴巴，听得乔天昂心烦，声音染上了怒意：“等我下去，时间耗得更长。”

“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您最好出来……”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插进来：“不必了，让叔叔稍等片刻，我自己过去。”

这一声“叔叔”，喊得可谓极其陌生。

不出三分钟，敲门声响起，乔天昂稳了稳心神，过去开门。

他所期待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乔潇站在门口，穿着简单，与此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但看她只是站在那，似乎一切阻隔都将在静默中破除，留下的都是恰到好处。她的眉眼，她的气质，无一不彰显着骨子里的血统。

“叔叔，您不必再找了，”见乔天昂的目光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便移向后方，乔潇干脆选择单刀直入，“他在这。”

她侧过身去，露出那具盖着白布的躯体。

——是乔疏桐。

“您节哀吧。”

乔天昂嘴唇翕动，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做出过多的表情。看上去是想维持应有的体面，但乔潇知道，所谓哀莫大于心死，面对过于沉重的冲击，多数人无法立即认清现实。

半小时前，信号塔修好后，乔潇第一时间联络了乔天昂，然后才向留守在学校的方怡等人报了平安，说自己会晚回去些。

乔天昂提出见面的请求，于是乔潇购买了新的传送门，直达他所在的分公司门口。

“你等等……先进去吧，我把疏桐安置好。”

乔潇点点头，走进办公室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忘把门带上。

分公司位于30楼顶层，因此能够幸免于难。乔潇顺着窗户向下看去，目光所及之处仿佛都蒙着一层薄灰。倘若放在平日，见到的应该是蓝天，碧影，川流不息的街道。

但谁知道还能撑多久呢。

【宿主……】

“怎么了，支支吾吾的。”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聿希消失的事？谁知道他又躲到哪去，霸占了什么新身体。”乔潇问道。

系统踌躇着，最终憋出一句话来：【没什么，但愿是我想多了】

唉，好不容易安分一点，结果又变成了谜语人。

乔潇也不想干等，索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翻阅起桌上堆积的文件。末世开始之前，乔氏集团已经因为经营不善走起下坡路，末世一来，更是加剧了糟糕的境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市面上有再多公司停止运作，乔天昂依旧要伏案工作，处理的文件只多不少。

或许他正是借由工作麻痹自己，暂时忘却儿子失踪的痛苦。

她捡起笔，随手在便签簿上写下两行字，一行姓名，一行电话号码。

等乔天昂迟迟而至，乔潇举起便签，直接发问：“叔叔，您对这个名字熟悉吗？”

“小潇，我现在不想谈这些。”乔天昂声音疲惫。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比如堂哥的车上为什么会有我的过继协议书？”

“你没听懂吗，我说我不想——”

“在我们谈话的间隙里，外面始终发生着无法预知的变化，”乔潇镇定地说，“堂哥怎么死的？他是为了救人、救我们而罹难的。叔叔，你主动让我过来，不该只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吧。”

乔天昂抬起脸来，盯着乔潇的双眼，像是想要找出另一种答案。

直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我明白了。把你叫来，确实是有事情要谈，”乔天昂看了眼便签，“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先说哪件事？”

“先说您的事情吧。”

乔潇坐在属于客人的位置上，突然觉得她与这位“叔叔”的距离，不仅没有拉近，反而隔得更远了。

与此同时，这其中的算计与险恶，似乎也在逐渐褪色。他们之间，已经变成了某种纯粹的利益关系，休戚与共。

“我打算……”乔天昂颔首，“我打算把公司的部分事务移交给你。”

“哪方面的？”

“业务代表，负责商务洽谈。”

乍一听有些奇怪，都末世了，还要急着谈生意？乔潇没有直接答应或者拒绝，而是旁敲侧击地盘问起来。

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别扭感。

“系统，我要启动选择题，指定答题人乔天昂，有关剧情的问题是：他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明白，正在载入题目...】

【当患者遇到突发性事件时，表现为心慌、紧张、出汗、坐立不安，我们称此人有（）】

【A. 情感脆弱B. 焦虑情绪C. 反应过度D. 心境突变】

【倒计时20秒】

乔天昂首次进入答题空间，感觉自己像被塞进某个密闭空间，登时浑身瘫软，喘不过气来。

“叔叔，不要紧张，你现在是哪种心情，选出来就对了，”乔潇引导道，“既然要解决问题，不妨开诚布公聊一聊，您觉得呢？”

乔天昂猛吸了两口气，试图平复呼吸。随后伸出发黄变形的手指，点中了B选项。

【回答正确，宿主积分+20】

【现在回答宿主的问题：有一份文件，一直被乔天昂刻意压在右手手肘下面，它是解开问题的关键】

趁乔天昂还处于恍惚状态，乔潇起手一抽，把那张压在手肘下的文件夺了过来。

这份文件编写得十分粗糙，根本就是用各种七零八落的材料拼凑起来的，甚至包括无法查证真假的通话记录、对话信息，以及阴暗模糊的照片。

翻到最后一页，全是凌乱的字迹和血手印，如同神经病人在呓语。

该不会是乔天昂受到了威胁，于是想让别人顶替自己出面，承担风险？

乔潇挥了挥便签：“叔叔，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这个联系方式的吗？他绑架了我。自从离开乔家后，我死里逃生的次数可不少。”

乔天昂揉揉眉心，话语中透着深刻的疲惫：“两件事应该有关联，我们一起说吧。”

“树大招风，乔家发展起来这几年，惹到了不少仇家，绑架你的人就是其中之一。我现在有心无力，觉得应该推个新人做代表，做做革新。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乔潇指着文件，替他说道：“而且现在流言盛行，都说丧尸爆发是乔氏旗下的药物子公司泄露病菌导致，说得有鼻子有眼。”

想起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些人临死之前，也是一口咬定乔氏集团是幕后黑手。

“小潇，你要相信叔叔，真不是……”

“不必，我知道了。”要是此事确实与他有关，以乔天昂的胆量，估计早就崩溃了。

“所以说，我做什么都可以？”乔潇确认道。

乔天昂微怔：“我只是想让你负责一些协调、洽谈方面的工作。”

“我有自己的打算。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代表乔氏集团的名义，对吧？”

临了，乔天昂似乎又犹豫起来：“先试试吧。现下只是代表，如果你做得好，我会逐步放开权限，给你更多的自由。”

说完递给她一份盖着公章的文书以示证明。对于乔潇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到时再联络吧，先不打扰叔叔您了。”

乔潇走出办公室，偌大的员工工作区几乎空无一人，一眼就能看见警卫端着杯热茶，站在低落的郑绻身旁，左右为难。

见乔潇过来，警卫如遇救星，诉苦道：“小姐，你这朋友来了多久就哭了多久，怎么劝都不管用啊。”

乔潇接过茶，警卫一溜烟跑了。郑绻抹了把脸，说道：“乔疏桐他……真的死了吗？”

与聿希对峙时，之前同郑绻一道的学弟自己跑了，她双腿发软，最后只得暂时躲进树丛中。乔潇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将她一并带来。

“他死了。”说出这句话时，乔潇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你呢，打算去哪，干什么？”

郑绻勉强地笑了笑：“我还是干回我的老本行吧，论坛继续更新，有条件的话，我还想收集更多资料，做更多采访。”

末世中，像她这种受到刺激，短暂陷入消沉迷茫中的人肯定不会少。并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而具体详实的信息，真实发生的故事，不仅能导正舆论与价值观，更能给人以启迪，增强内心的力量。

这就是郑绻接下来想要做的事。

郑绻恢复了些精神，夺过茶杯猛灌一口：“多久没喝到香香的热茶了，好幸福，谢谢你带我出来。”

“那就跟我走吧，”乔潇劝解道，“你家在外地，就算走得再远，照样回不去。”

“你不嫌我累赘的话……”郑绻觉得自己又要哭了，“那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走之前，再让我去做一件事。”

乔潇来到了一处隔间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乔疏桐的尸体暂时停放在这里。

她的手不自觉探了过去，在隔着逝者接触到白布的那一刻，又蓦地停住。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对峙时的那把枪，乔潇故意卸下了子弹。对待一个已死之人，如果还要破坏他的身体，未免有些残忍。

“这下真的要再见了呀。”

留下这句话，权当是最后的告别。

整理好心情后，乔潇打算回到三中。现在她已经成为了乔氏集团的代表，当然要借机多做些事，才不算浪费了机会。

不过乔氏集团在外名声烂得可以，稍有不慎，反而容易惹上麻烦。

乔潇准备好接受新挑战了。

“系统，带我回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