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红梅鲜妍,暗香隐隐浮动,树下停驻良久的黎爰深深吸了口带有梅香的空气,吃够了冷风,酒意也散去了许多,才心满意足地往外头走。
建筑内部长廊曲折,所幸为了方便贵客,古朴石径也堆得十分平坦,周遭更是灯火通明,不必担心找不着路。
黎爰才刚走几步,忽然接到保镖的电话,说轿车的发动机引擎出了点问题,她正在找人来修,可能要耽误一会儿,问黎爰需不需要现在先叫个专车来接。
“啊,那叫吧。”黎爰拢了把披在肩上的大衣,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刻意在外面多待了会儿,现在冷风都喝够了,再继续吹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感冒事小,明天要回明城,被家里的几个家长念叨起来就不妙了。
专车临时过来还需要时间,黎爰索性去了前庭的接待大厅,准备在那儿坐着等等。
穿过两道走廊又过了风雨廊,正要跨进接待厅的门槛,黎爰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有些耳熟。
她闻声回头,看到赵辙那张熟悉的脸,原本悠闲的神色忽然沉了沉。
赵辙长相不差,或者说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帅哥,一双桃花眼偏风流,逢人三分笑淡化距离感。
他和梅澍是中学到大学同学,十几年的铁哥们,家里的生意也和梅家多有牵扯,长辈之间是互相认识的。
黎爰和梅澍感情好,如果不出意外,本也该拿赵辙当半个哥哥看待。
可惜意外还真发生了——赵辙曾经在同一个圈子的聚会上当众向她表达了好感,可黎爰对他并不来电,那种情形下的堂而皇之反而令她十分尴尬。
遑论后来两人压根没什么实质关系,赵辙却还总是紧追不舍,一副黎爰就是他囊中之物的模样。
要不是相信梅澍不至于那么恶心亲表妹,黎爰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先走把自己留在这儿,好给赵辙可乘之机的。
应该是巧合。
“爰爰,你也在这儿吃饭?怎么就你一个人?”赵辙走上前来,朝黎爰伸了伸手,察觉到她的排斥,又悻悻收回。
“嗯,”黎爰没给他笑脸,“等人。”
公开场合没有办法得维系面子情,私底下,黎爰不乐意给赵辙一种他还有机会的错觉,否则他只会变本加厉。
“等谁?”赵辙走近一步,高大身形几乎要笼住她。
至少从灯下的影子来看,已经笼住了一半。
“天这么冷,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赵辙看了眼她的穿着,虽然目光惊艳,最终却又摆出不赞同的神色,“你穿的太少了,女孩子不要只顾着风度不讲温度。”
黎爰没看他,原本要踏进接待厅门槛的脚步也慢慢收回,很是敷衍地答了句:“我皮厚,不要紧。”
说完,她转身直接向四时令大门走去。
她怕自己在接待厅一坐下,赵辙就缠个没完。
黎爰步子迈得稍微大了些,只是毕竟穿着高跟鞋,身高腿长又敌不上赵辙,被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
她加快了脚步,赵辙舍不得让她就这么走了,匆忙之下伸手一抓,一把抓住了黎爰的大衣袖子。
大衣本就只是披在肩上没有穿袖的,黎爰一时不察,就这么被他扯掉了衣服。
一阵寒风骤然袭来,吹得黎爰措手不及,浑身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死了。
她耐心告罄,回头看了眼赵辙扑救不及,致使大半拖在地上的米色大衣,衣料娇贵,颜色又浅,轻而易举便染上了一层碍眼的脏污。
“你和我有仇吗?”黎爰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声线,“大兄弟,你非得让我把话说绝才肯罢休吗?”
黎爰冷得抱住胳膊搓了搓手臂,只有一层薄绒的旗袍之下,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冒出来。
她简直是气抖冷。
赵辙自知做错事,无奈又心虚地朝她笑了笑,一边捡起大衣,一边准备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对不起爰爰,我拿回去帮你洗干净,你今天先穿我的吧……”
“不用了!”黎爰一把抢过自己的大衣,“你离我远点我对男人过敏!”
急匆匆转身时,猝不及防落入一团阴影笼罩的范围。
她错愕抬头,对上封予洲那双黑沉沉的眼,顿时僵住脚步。
庭院四周点了宫灯,却总有光亮不达的地方,高大挺直的男人就站在略显昏暗的灯光阴影里,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不知道来了多久。
黑暗与淡薄的光影交错,将他五官轮廓衬得格外冷沉漠然,仿佛一尊高高在上审视凡尘的神像。
黎爰忘了言语,怔愣而茫然地望着他。
封予洲只与她目光接触了一瞬,便微微侧头示意了下身边跟着的人,看穿着像是四时令的女侍者,只是衣服颜色和普通的侍者又不太一样。
女侍者恭敬地朝黎爰点了点头:“女士,方便告诉我您的尺码吗?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合适的冬装外套。”
四时令的服务对象是金字塔顶尖的名流贵人,餐饮娱乐场所难免会有大大小小的意外,所以专门配备了更衣室为顾客提供换衣服务,里面有各种尺码、各类款式的名牌服装,能满足绝大多数客人的需求。
黎爰一听有这项服务,对四时令的好感瞬间蹭蹭蹭往上涨,顾不上发呆,连忙说了自己的大衣尺码,女侍者记下后立刻便去拿衣服了。
她又一次将目光转向封予洲。
这个男人存在感太强,即使阴影过甚,他高挺的身形随便往那一站,也足够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更不用说他那张实在出色的皮相。
身后的赵辙跟他一比,瞬间就被碾成了渣渣。
“爰爰,这位是?”赵辙的声音再度不合时宜地响起,看着封予洲的目光警惕又戒备。
电光火石间,他已然回想起来,这个男人就是之前在拍卖会上拍走“凛冬之火”的那个人。
拍卖会结束后,他心有不甘派了人去打听那人的身份,主办方却对此三缄其口,看态度,背景恐怕没那么简单。
黎爰懒得再搭理赵辙,知道是在封予洲的授意下,四时令的侍者才会帮自己找衣服,便真诚地向他道谢:“谢谢封先生。”
她清凌凌的一双眼就这么盯着自己看,眼底凝聚了温软的诚恳,还带有丝丝纯澈的无辜。
冷风将她两靥揉出微浓的红,本就殷红的唇色也愈加浓重。
比庭中清艳绝尘的红梅还要灼人。
封予洲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从自己的心底传来。
他缓然地垂下眼眸,将所有情绪收敛,淡声道:“外面冷,进去等吧。”
说着,先一步朝着接待厅走去。
与黎爰擦身而过时,又教她闻见了那股很淡很淡的松杉冷香。
黎爰没有犹豫,紧跟上他的步子。
赵辙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愣了下,等到两人挪步了,连忙上前要喊住黎爰,却被封予洲的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拦住去路。
他们的动作并不刻意,却是在老板的无声授意下,将身形单薄的黎爰纳入了保护范围。
……
重回暖气十足的接待厅,黎爰终于活了过来。
在外面吹了半天,感觉浑身的皮都僵住了。
正这么想着,她没忍住鼻腔痒意,狼狈捂唇打了个喷嚏。
哦豁,感冒了。
黎爰也不嫌弃手里的大衣沾了污垢,拣着干净的一角往自己腿上拢了拢,两瓣红唇微微撅起,怏怏低叹了口气。
侍者送来温度正好的热姜茶,坐在她身旁单人沙发上的封予洲沉默一瞬,将姜茶往她面前一推,“喝点姜茶暖暖。”
“谢谢。”黎爰没抬头,兀自捧起姜茶尝了一口。
有些辣,但不知道还加了什么别的材料,味道竟意外的不错,她又喝了几口才放下。
黎爰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自己即将感冒,回家免不了被好一顿唠叨的事上,并没有注意到封予洲清淡的目光从茶杯上挪到她的双手,最后在她线条精致柔美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才默然移开。
他刚才推杯子过去时,食指指尖不经意碰到了一侧杯沿,很轻的一点,身边的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捧杯饮茶时,唇瓣正好沾到了那一处。
接待大厅并不是入门的必经之处,此时在这里等候的客人几乎没有,只有封予洲和黎爰。
他是四时令的贵客,大厅里自然而然清了场,只留下一名男侍者站在远处静候吩咐。
灯光明亮,暖意融融,两人占据的沙发一角,无人敢擅自惊扰。
片刻的沉默后,封予洲忽然打破沉默:“你刚才说,你对男人过敏?”
黎爰愣了愣,却不觉得尴尬,红唇微勾,眼尾随之扬起俏丽的一抹弧度,“我烦死那个人了,故意说给他听的。”
想了想,她转头看着封予洲认真补充了句:“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她所说的“烦”,封予洲大概明白原因,便没有追问。
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纠缠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优秀的女人罢了。
封予洲可无可不无地轻“嗯”了声,神情始终寡淡清冷,教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黎爰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外向的话痨,但在封予洲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面前,莫名有种拘束感;况且两人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她不好意思主动开口缓解沉默气氛,索性在对方似乎没有兴趣继续聊下去之后,明智地保持安静。
等侍者把新衣服拿来换上,专车到了就立马走人!
“看来黎小姐并不讨厌我。”
封予洲冷不丁说道,这次的开口更加突然,语气也比之前更温和了几分。
“不啊……”黎爰不解,“我怎么会讨厌封先生呢?”
他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犯不着。
最多就是在对方面前出过两次糗,有些难以面对罢了。
不过封予洲今晚主动出手相帮,反倒化解了几丝黎爰心底那些古怪的别扭尴尬。
毕竟前两次,封予洲都没有故意追究放大她的尴尬,一直都是她心里在计较罢了。
封予洲温声接话:“不讨厌就好。”
从刚才起,黎爰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刚才说这句话时,嘴角出现了一个很小很淡的弧度。
是错觉吧。
她觉得这人压根不会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爱梅快跑啊!你被盯上啦!!!
封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