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走停停,行了许久的路才回到顾家,此时日头渐落。
适才没有说话的两人,直到这会也没有半句话。
商陆将顾砚带了下来推着他回了潇湘苑。
沈念慈静坐在马车里,看着男人逐渐隐去的身影,实在是心里烦乱。
织雪候了多时却不见她下来,撩了帘子轻声道:“娘子,已经到了,快下来吧。”
沈念慈绞着帕子,言道:“我不敢回去。”
她只要看见顾砚就觉得害怕,并不是怕他震怒,而是怕他因为自己出言不逊而赶走她。
他们二人虽成婚已有一月,但时而疏离时而相处融洽,如此阴晴不定的男人,比她在乡野时照顾的小狸奴还要气人。
织雪担心她,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便上马车挽住她:“娘子,你可是哪里又不痛快了,要不要让车夫转去医馆瞧瞧?”
沈念慈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正当她丧气的想要回去的时候,车夫突然扬起马鞭,马车又徐徐疾行。
“怎么回事。”沈念慈撩起帷帘,“车夫大哥你快停下。”
车夫没有应声,而是继续驾马往前跑。
眼看马车飞驰在热闹的街巷,即将越出城门走到偏僻的地方,沈念慈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车夫的缰绳,车夫顿了一瞬旋即与她抢了起来。
马的脖颈让缰绳紧勒着,它痛苦的嘶鸣,开始横冲直撞,附近的商贩避之不及都被撞倒在地,青石路上一片狼藉。
忽得马儿挣脱缰绳,衔接车舆的那根铁索也断开,后头的舆驾顷刻间倾覆翻滚。
车夫见状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下脸拔出腰间藏着的匕首,银光乍现。
沈念慈还未从车舆出来,就看到一双阴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你……”
娇音方落,车夫也刺下匕首,划破她纤细的白颈,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肩膀慢慢的滑落,染红她素色的衣袍。
沈念慈顾不得痛楚,只想着保命她咬紧唇瓣拽起织雪就向后退,所幸车舆厚实的木板挡住他们才让那车夫没有可趁之机。
刹那间又生变故,千钧一发之际从远处飞来的利箭穿透车夫的胸膛,他喷涌出来的鲜血溅了一地。
沈念慈吓得握紧织雪的手,许久缓过神两人从车舆里爬了出来,周遭的百姓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尤其是对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男人,更是义愤填膺。
“这贼人莫不是想当街强抢民女。”
“胡说什么,我看啊,分明是那贼人想要杀了这位姑娘。”
“果真是世风日下,咱们扬州城何时出过这等事。”
“可怜嗳、可怜。”
众人的眼神齐齐地凝视着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织雪羞愧的抬不起头,只能瑟缩脖子藏在沈念慈身后。
沈念慈却无视他们的目光,轻挽住她带着她远离面前的喧嚣,她们来到茶馆想避一避,可女郎脖颈那抹殷红着实惹眼。
茶馆伙计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关心的说道:“姑娘,你受了伤还是去医馆让郎中看看。”
沈念慈才察觉受了伤,她捂着仍在淌血的玉颈,垂头侧身慌不择路的换了别的地方。
大抵是今日不宜出行,她还没走两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朝她走来。
沈念慈下意识想跑,却被他唤住。
“二嫂。”顾璘满脸诧异的望着她,看她鲜血淋漓的脖颈,眉心紧蹙,“这是怎么了,你为何会受伤?”
恰逢他与书院的同窗到茶馆小坐品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的二嫂。
沈念慈顿了顿,小声道:“还请三少爷不要声张,这件事等回府再说。”
顾璘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了几分,他缄默良久颔首道:“我去喊人套马车。”
等上了马车,沈念慈抱膝缩成一团,窝在车舆角落,想到方才那把匕首她浑身冰冷,若那车夫再用些力道,利刃肯定会划破她的喉咙,到那时她真的就枉死在街市上。
织雪勉强沉静了下来,她喃喃道:“是谁要戕害娘子,您素日没有与人结仇,到底是谁……”
沈念慈嘴唇微动想说话,可她身子不停的颤抖着,竟然连半个字都没法从嘴里说出来。
织雪一路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她们平安回了顾家。
而正午发生的事,亲眼所见的小厮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予顾砚听。
“街市上的人都瞧的真真的,那歹人拿着匕首要刺杀二少夫人。”那小厮比划手势,神情急切,“幸好二少夫人福大命大,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商陆问道:“你那你可问了,有人看清那人的样子了吗?”
小厮直晃脑袋,“没有,不过他们说歹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哪位公子出手救了二少夫人。”
商陆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转而道:“少爷,需要属下去查一查那名车夫么?”
顾砚冷声道:“不用再查,我知道是谁。”
恨他入骨之人整个顾家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她心狠至此,伤不了他竟敢对她下手。
思及此处,他的腿隐隐作痛。
顾砚紧咬着牙关额间不停冒冷汗,腿间的痛意一阵一阵直到蔓延浑身,他攥住扶手颤巍巍的想站起来却又直挺挺地跌坐回去。
难道他果真是个废物不成,连这点都做不到,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商陆实在看不下去,按住他的身子将他压坐在轮椅上,“少爷,您冷静些,属下这就替您去看看。”
顾砚忍着疼,扶住他的手臂,硬生生逼迫自己站起来。
商陆两道浓眉拧紧,“少爷,您又是何必呢。”
顾砚淡道:“她因我而伤,我必须去看她。”
商陆拗不过他,掏出怀里的瓷瓶,倒了一颗墨黑的药丸于掌心,“吃了这颗药,少爷您可以站起来,但药力撑不了太久,顶多半个时辰。”
顾砚没有半点犹豫,从他手里接过药丸一口吞了进去。
沈念慈敷了药昏睡了一阵,醒来天色已暗。
织雪靠在床沿小憩,发觉榻上的人有动作,她蓦地睁眼,起身扶起她,“娘子,你可好些了?”
沈念慈靠着软枕,浅浅笑道:“我没事,倒是你是不是吓坏了,现在可好些了?”
织雪杏眸通红,她屏息忍着却还是难挡涌出的泪水,她一遍抹泪一遍哽咽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娘子了,幸好娘子没事。”
她忆起方才的景象,只觉得浑身僵硬。
沈念慈绷起小脸,略带嗔怒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可是、可是。”织雪不停抽噎,“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您。”
沈念慈苦笑道:“我不怪你,你千万不要再自责。”
织雪哭的无法自已,即便有沈念慈安抚她,可泪水依旧不住的淌。
沈念慈声音虚弱,拍她的肩道:“织雪我饿了,你去帮我煮一碗粥来。”
织雪稍稍止了哭声,听她的吩咐到小厨房煮粥。
而等她走后,门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
沈念慈以为是吴妈妈,正襟危坐挺直脊背,但见帷帐后顾砚拄着竹杖一步一缓的走了进来。
她看向他甚是意外,“二少爷,您能走了。”
顾砚沉默了一瞬,薄唇轻抿长指攥紧手中的竹杖,道:“你怨我吗?”
沈念慈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只是避开他的目光,柔声道:“二少爷,先前实在对不住,对你出言不逊,以后我不会再犯。”
姑且留下一条命,她已再无奢望。
也是,她连自己殷殷期盼相见的祖母都没办法见到,哪有什么本事逃离这座牢笼。
所以她能做的仅有保全自己,既飞不出去,那便低声下气的活着,总比无辜的丢了性命要强。
顾砚愣在原地瞳孔锁紧,女郎的话无时无刻在他脑海里盘旋回荡,当即面露愠色。
他恼极了,那个女人怎得就没有半点脾气,昨日也好,方才也罢,明明像他这样恶劣的人更应该歉疚,而不是她。
况且若不是他与她置气,今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车夫俨然是冲着他来的,这场无妄之灾却由她受了。
顾砚敛眸压着心底的怒意,寻了凳子撩袍而坐,竹杖就横放在腿上,“你的伤……”
沈念慈摸了摸脖子裹得纱布,”没事,多谢二少爷关心。”
似乎是无话可说,二人对坐默了好半晌。
“二少爷,你的腿可以走动吗?”沈念慈低眸凝着男人锦袍下的两条腿,反过来局促的问道:“若是疼,可得记得吃药。”
顾砚神色微变,他厉声道:“你为何总是记着我的事,你可知今日你险些丧命!”
沈念慈不由得颦眉,她怯怯地抓紧被褥,“你是顾家少爷,我……”
她又是谁呢,顾府的大门虽敞着,但她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二少夫人罢了。
顾砚沉吟片刻道:“我们既已成亲,你就是顾家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以后汀兰院里的事全权交由你打理。”
沈念慈惊诧地转头望他,“二少爷,你说什么?”
她不懂内宅的事物,只知道倘若要料理这些繁杂琐事定会闹得她头疼,而且她识的字不多,若出了岔子,她不敢再细想。
顾砚淡然道:“这些事本就由你掌管,只不过交的迟了些,那又有何妨。”
掌管院内事物就意味着他顾砚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以后他若要纳妾添房也得问过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