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顾砚的脾性轻易不会将贴身的物什交给别人,哪怕是近身的仆从他也从未拿过他的私物。
沈念慈不甚在意这枚香囊是不是顾砚的私物,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为何顾老夫人缝的香囊味道和她祖母的一样,“祖母,你这香囊里放的什么香料?”
顾老夫人听她所言,好奇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不想提及旧事,毕竟那件深埋在她心底的事,困住了她一辈子。
沈念慈柔声道:“祖母香囊的香气,和我幼时一位邻家婆婆做的香囊香气一样。”
可惜乡下的祖母并不在扬州城,她被接回来那日很是匆忙,一点有关祖母的东西没能带来,唯有两个祖母亲手雕的木雕玩偶,但也都破了。
“这法子还是一位老姐姐交给我的,不过自从她家失势落败,我就再没有见过她。”顾老夫人忆起往日种种,心头酸楚,她凝望着那一对香囊,沉声道:“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过得好不好。”
趁着老夫人黯然神伤,沈念慈缓缓别开眼揾了泪。
时辰过得很快,一晃外头天色昏沉,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潇湘苑又离桂院太远,顾老夫人便不再逗留,“你好好养身子。”
沈念慈‘嗯’了声,起身下榻相送。
谁知,门扉还未打开,男人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顾老夫人愣了一瞬,很快的定神,眉眼含笑戏谑道:“连我都难得见你一回,今日怎么这么快就从书房回来了?不温习书了?”
顾砚垂眼不语,方才在书房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记挂着潇湘苑的某人,但没想到匆匆回来,居然撞见了祖母。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轻咳了声,不自在道:“我只是想吃桂花糕了,所以……”
“所以你顾念着自己的夫人,迫不及待的回来。”顾老夫人未等他说完,先开口答了他的话。
她的孙儿果然动了凡心。
顾砚倏地移开眼耳根滚烫,被拆穿心事他竟像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顾老夫人看他的模样,收起揶揄的心,顿了顿道:“过几日我要去静安寺上香,你不如一起?”
顾砚眼神淡淡掠过女郎红润的脸色,点头应道:“好。”
顾老夫人十分满意,这才带着唐妈妈回桂院。
“夫君不怕舟车劳顿?”沈念慈瞥了眼他的双腿,眸底含了一抹细不可察的担忧,“静安寺的路很不好走。”
他的腿还未有好转,去静安寺的路崎岖泥泞,到时马车颠簸只怕对他的伤势不利,而且寺庙台阶高低不一,届时他才好不久的腿岂不是又要加重。
顾砚不明白让她突然问这话的缘由,疑惑半晌还是道:“无妨。”
沈念慈关切的说道:“那素日喝的药膳要不要也带上?”
顾砚轻笑道:“静安寺只有斋饭,如若拿了药膳去岂不是亵渎佛祖。”
沈念慈哑然,尔后道:“是我思虑不周。”
她没去过什么寺庙,并不知道有哪些规矩,幼时在乡野也只是去宗堂亦或是佛龛祭拜神灵。
忽得她想起之前顾砚说的话,忙道:“对了,我这就去给你做桂花糕。”
顾砚拦住她道:“不急,你身子还未好全,等好些了再说。”
沈念慈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已经不再怕他,也明白他的性子,虽然看着冷淡可心底温柔,她笑道:“那我可得快点好起来。”
顾砚闷闷道:“嗯,是得快些好起来。”
*
去静安寺那日细雨空濛,拾阶而上雨水润湿了布满青苔的石雕台阶,一步步的走上寺庙,通往寺庙的路曲径幽深,还未靠近大雄宝殿浓厚的檀香味随着阵阵梵音飘到众人面前。
顾砚由商陆背着上山,省去一路颠簸,可淅淅沥沥的雨让他没有空出来的手撑伞。
沈念慈细心地为他们打着伞,但容得下两人的油纸伞,大半都轻斜到顾砚的头顶,她肩头衣衫湿了大半,衣襟也滴着雨水。
身后的织雪根本跟不上她们,只能落到后头,待到了静安寺她才喘着气,为沈念慈挡住风雨,可她的衣裳还是湿透。
顾老夫人见状,吩咐道:“织雪,你带少夫人去厢房换件衣裳,还有商陆你也带少爷去厢房换身衣裳。”
商陆顿了顿,看着顾砚丝毫没有沾到雨水的华袍,窘然道:“少爷,您还要去厢房换衣裳吗?”
他是一滴雨也没有淋到,若这样仓惶地换衣服,岂非多此一举。
顾砚眯眼瞧他,神色莫测的将手掌覆在轮椅扶手上。
商陆立马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走。
顾老夫人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就踏进大雄宝殿,她双手合十虔诚的俯身祈福,捏着三炷香又拜了三拜她才放进香炉中。
唐妈妈看她上完了香,小声道:“老夫人,容安大师还有些时辰才回来,我们先去禅房等着。”
一炷香后,顾老夫人坐在禅房闭眸捻着佛珠,没有睁眼却察觉到客至,她启唇道:“许久不见容安大师。”
容安大师低头行揖,“施主安好。”
顾老夫人倏地睁眸摩挲着掌心的珠串,淡然道:“今日来静安寺寻大师,是有一件事想要确认。”
容安大师疑惑道:“不知是何事?”
顾家的老夫人唯有清明雨纷才会来寺里上香,平日里若无要紧事是绝对不会到静安寺,他忖度必是大事。
顾老夫人徐徐起身,正色道:“听闻沈家有位二小姐,经年养在静安寺,前不久刚回沈家,可确有其事?”
她到静安寺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容安大师反复琢磨着她的话,却想不起寺庙里住过一位姓沈的姑娘,他皱着眉满脸困顿,“贫僧不曾听说过有沈姓姑娘,不过倒是有位姓盛的姑娘一直养在我们静安寺。”
顾老夫人脸色遽变,既然连容安大师都说没有沈家小姐,那么沈家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二小姐来,早前可没有听说过,沈家又生了嫡次女。
难道说,她们欺瞒顾家,换了个无名无姓的姑娘李代桃僵,思及此老夫人气得两眼发黑,不经意地扯断了佛珠,一颗颗檀木做成的珠子滚落一地。
唐妈妈朝容安大师看了眼,他当即会意离开禅房,她才安抚道:“老夫人仔细气坏身子,这件事想来二少爷也知道,他既然肯留下那姑娘,怕是对她有心思。”
顾老夫人沉默片刻道:“那丫头心善,我自然不会怪到她头上,我只是气恼沈家撒下这弥天大谎。”
顾沈两家结姻亲本是美事一桩,可顾砚出事后他们也没有强求沈家必须将女儿嫁进顾家,成婚亦是两家两厢情愿,却没成想他们顾家以礼相待,沈家竟如此蒙骗他们。
唐妈妈心知老太太在气头上,细声软语的哄道:“佛前可不能动怒,老夫人此事等回去再议也不迟。”
顾老夫人长吁了口气,望着地上散落的佛珠,叹道:“我们顾家造了什么孽,生出这样的祸事。”
先时是阿砚坠马出事,后又是沈家因一己私欲欺瞒顾家。
唐妈妈温声道:“左不过都是些小事,老夫人您呀就放宽了心,咱们今日到了静安寺,就好好拜一拜佛求佛祖替我们去去晦气。”
*
雅致禅房悄然无声,庄严肃穆的寺庙里,四处香烛气夹杂着檀香。
沈念慈站在厢房内,眨着眼好奇的打量着这间屋子,里头置着一张卧榻、一方桌案,正中间还摆了一个足有三五人大的屏风,仔细看像是两间厢房并在一起只用屏风隔开。
织雪取来收拾好的细软,拿出一件干净的水绿色襦裙,“娘子,快把衣裳脱了。”
隔着屏风女郎的身影若隐若现,窈窕的身姿玲珑有致,湿透的衣裳无意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殊不知,女郎的身段都被屏风的男人看了去。
沈念慈毫不知情,她脱掉洇湿雨水的累赘衣裳,露出修长莹白如玉的脖颈。
顾砚没有换衣服,而是枯坐着,本想敷衍了事,但没想到商陆将带来的细软落在山下的马车里,他只能折返回去拿。
他等的有些闷了,便打量起厢房,没想到却无意间,看到了他不该看的,祖母当真好手段,为促成他们的好事,故意挑了这么一件引人遐想的厢房。
明明有着屏风掩饰,但女郎的一举一动都好似展露在他眼前。
顾砚瞥了一眼喉结微动,转头不再看,只是默默端起凉好的茶呷了一口,只是不论他喝多少杯凉茶,胸口泛起的热意却无法消退。
那厢沈念慈擦拭干净,温吞地换好衣裙,她理了理裙幅问:“织雪,静安寺的小厨房可能进去?”
织雪思忖道:“怕是不能,娘子您问这个做什么?”
寺庙这种地方,恐怕不会让外人用他们的小厨房罢。
沈念慈浅笑道:“二少爷他身子好不容易好些了,我想寺庙的斋饭太寡淡,想多给他做些别的。”
她又欠了顾二少爷的恩情,如若没有他为她找来郎中,她只能自己生熬着,所以她想竭她所能,好好的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