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慈无处可去,没柰何只好出了茶馆散心。
织雪陪着她,有些担忧的说道:“娘子,您莫怕大小姐不会对你怎么样,您如今可是顾家的二少夫人,以后等二少爷袭承家业,您就是主母,这样尊贵的身份,哪个人敢欺负你。”
沈念慈心中惴惴,长叹了口气,她如实将昨夜发生的事说给织雪听,“二少爷应是起了疑心,我还能不能待在顾家还未可知。”
织雪一径安慰道:“娘子就是想的太多,日日思虑可是伤身,这笔糊涂账本不必由你牵肠挂肚,可娘子你总是怪到自己身上,可若将来真的发生了,又能如何呢?”
话虽如此说,但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东窗事发,顾家会表明什么态度,替嫁这种事未有了断焉知会发生什么事。
这番话敲打醒了沈念慈,嫁进顾家的日日夜夜她都彷徨不安,可如今她却是透彻了。
沈念慈粲然笑道:“你说得对,荒唐的事那么多,哪就生得出那么乱七八糟的事。”
织雪盈盈笑语:“娘子这么想就对了,咱们那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不多时面前的路被堵住,正巧是她们方才离开的那间茶馆。
此时门口伫立着几名壮汉,他们围在一顶轿子前,似乎有什么贵人。
沈念慈只当是嘉宁郡主,正想躲一躲。
风拂起轿帘,佳人姝丽的玉容展露在众人眼前,沈念慈淡淡瞥了眼女郎的半张脸,她忽然顿住。
身旁静候多时的女使已经走上前搀着她走出轿子,女郎螓首微抬撞上沈念慈的眸光,但见女郎莲步轻移,慢慢走向她。
“你……”沈念慈觉得她有些面熟,却一时间想不到她的身份。
织雪生怕她喊出来,忙道:“娘子,这位周小姐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那年上巳节吗?”
沈念慈微微一愣,思绪飘回那日她抿唇只说道:“当然记得。”
周采青嗤声道:“陈年往事劳沈姐姐还挂在心上。”
沈念慈低眉轻声道:“不敢忘。”
面前的女郎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听说曾经和沈慕楹闹出过不愉快,而今她的身份是沈慕楹,这件事她必须记得牢牢的,还不能露出不属于她的仪态。
周采青冷笑一声:“沈慕楹啊沈慕楹,你别以为当了顾家的二少夫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忘记你自己做过的那些腌臜事,若没有你哪来我今日。”
沈念慈俨然没明白她话里话外的讥讽,思量一番她轻声道:“我有得罪周姑娘?”
周采青掐着她的下巴,狠狠道:“拜你所赐,我这张脸险些破了相,可惜老天开眼,不但让我没有毁容,还有了一门好的亲事,真得谢谢沈小姐当年那一簪之仇。”
等沈念慈反应过来,周采青尖利的指甲已经掐出了血痕。
周采青蓦地松手,嗤笑道:“往日你的意气风发呢?怎么今日全不见了,沈慕楹,看来你嫁到顾家收敛了不少脾气。”
沈慕楹平素是个什么样子,她自然管不着,可她是沈念慈,从小长在乡野的普通女子,而不是锦衣玉食多年受娇养的沈家大小姐。
沈念慈神色略显苍白,“毕竟不是以前,我若多有得罪还请周小姐宽恕。”
周采青啐了一口:“宽恕?沈慕楹你哪里值得我宽恕?从前以往种种,你哪一件能让我饶恕你?”
她的恨意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无论是春日宴那一回,亦或是在主子娘娘面前那一回,受到伤害的都是她,独善其身的却是她沈慕楹。
沈念慈开始认真的重新审视起沈慕楹来,在她眼里沈慕楹一直是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擅琴棋书画又通学诗经,并不像是会欺辱其他贵女的人,可周姑娘眼底的恨意做不得假。
“沈慕楹,你不敢说话了是吗?是愧对我还是你又想动歪心思,坏我姻缘要我难堪!”周采青厉声诘问,似逼她说出答案。
沈念慈哑然失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顶着沈慕楹的身份,她居然没有办法帮她处理这些繁杂的事。
周采青胸膛攒下的火气已按耐不住,她紧攥她的衣衽,忿忿道:“沈慕楹你当年舌灿莲花,哄得所有人都向着你,怎么今时今日倒成了哑巴?”
“够了!郡主娘娘下帖请你们来赏花,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胡闹生事,周姑娘你马上要出嫁,今日之事若传到你未来夫家耳朵里,你觉得你还能嫁过去吗?”
周采青怒瞪她一眼,倏地收回手,“饶你一次,下次再见面我是不会放过你。”
沈念慈松了口气,“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黄衣女子莞尔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见不到漂亮的姑娘受委屈,我叫温长歌,你是顾家二郎新娶的妻子吧。”
沈念慈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温长歌羞赧的小声道:“我认识顾璘,我们两从小一起长大,顾家的事也知道一二。”
沈念慈恍然,“原是这样,你与三弟是旧相识。”
温长歌上前挽住她,又拿帕子擦她下巴的伤,“周家姑娘不是个好惹的,尤其你同她积怨已久。”
沈念慈讪笑道:“这份怨恨说来话长。”
周姑娘怨的是沈慕楹,可她却没有做错什么事,平白替她受了难。
温长歌清清浅浅的淡声道:“不妨事,你已嫁为人妻,她却不同还未出嫁的姑娘尤为苛刻,她是不敢出任何岔子的,何况她要嫁的可是皇亲国戚。”
沈念慈思忖过后,仍是担忧道:“那日后她成了主子娘娘,我得向她叩拜行礼,那时她在秋后算账我不是一样活不了。”
温长歌玉容浮出个笑,“莫怕莫怕,有我陪着你。”
沈念慈诧异她对自己的善意,小声道:“你也知道我声誉不好,方才为何要帮我?”
“当然是因为顾璘,他与我说过,你不似坊间传闻那般娇纵。”温长歌亲热地挽她的胳膊,笑道:“行了,郡主娘娘就要到了,咱们还是去前头等着吧。”
时值仲秋天也愈发的凉了,嘉宁郡主的排场弄得很大,为邀扬州各位贵女到画舫品茗、尝糕点,不惜掷千金挑了艘最大的画舫。
画舫徐徐行在钱江湖上,涟漪荡漾晕开澄澈的湖水,窗牖内悦耳婉转的丝竹声绕梁三尺。
嘉宁郡主打量着在座的女郎们,端看了许久她掩唇笑道:“刘姐姐,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我真是看喜欢。”
顾刘氏轻甩帕子掩面一笑,揶揄道:“郡主娘娘若喜欢哪个姑娘,就送些钗环玉器与她。”
嘉宁郡主嗔怪道:“你当我是来扬州替陛下遴选秀女的?”
顾刘氏垂首认错:“戏言戏言,郡主莫气。”
嘉宁郡主自然不会生她的气,二人曾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从前可更僭越的话,这些话并不算什么,她笑笑问道:“你家二郎新娶的夫人是哪一个?”
顾刘氏敛眸,瞥了眼旁侧静坐的沈念慈。
嘉宁郡主顺着她的眸光看向女郎,见她面容姣好却稍显瘦弱,不过这胭脂抹的倒是不太匀称,一边浓一边淡,她喃喃道:“顾家二郎这位夫人,今日的妆浓淡不宜呢。”
沈念慈起身纳福,婉声道:“回郡主娘娘的话,妾身不太会妆扮。”
顾刘氏应和道:“也是我错,昨日啊府上的老太太让我们二人去吃酒,没成想二郎媳妇吃醉了,恐怕正因此耽搁,倒是她不敬郡主娘娘了,该罚该罚。”
嘉宁郡主眉心蹙了蹙,眸底夹杂着一丝诧异又瞬间消弭,嫣然道:“我又不是什么洪水莽兽,这是多嘴问一句,瞧你吓得。”
沈念慈脸上血色尽失,若没有刘氏帮她,她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朔朔秋风吹入楼船,扬起四周垂曳的鲛纱,须臾便有女使端着承盘上菜肴,钱江湖盛产螃蟹,现下适逢螃蟹最鲜美的时候,嘉宁郡主特意带来京城的厨子,烹了一道甚少有人吃过的蟹宴。
用不到蟹八件,也用不着自己剥蟹壳弄出蟹肉,每个人碗里的蟹都是剥好才呈上来。
嘉宁郡主忽得想起一事,忙唤道:“差点忘了,我还叫了沈家二小姐来。”
沈念慈朝身侧的织雪看去,她咬唇眼底流露出惊慌。
织雪摇头,低声道:“娘子不要多想,没事的,没事的。”
众人不清楚二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沈家有两位嫡出的千金,一位养在沈家一位则养在静安寺。
既然方才见过了长女,她们倒好奇起来这位次女的样貌。
沈慕楹缓缓起身眉眼倨傲,她自诩样貌才情不输京中女子,定能入郡主娘娘的眼。
“郡主娘娘,民女沈……”话一出口,沈慕楹瞳孔骤然一缩。
众人还在等她福礼,可突然间她就没再动作,不免让在座的贵女们议论。
听着她们窃窃私语,还有迎面而来四面八方炽热的目光,沈慕楹心生退意。
向来清高自傲的人,哪里愿意顶着别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