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冰酪冷梅糕
昨日又是下了小半日的雪，不过到午后便止了，一夜西北风刮过后，到了今日晨起晓日挂上，檐流便滴滴答答的。
“日光仍旧是寒的。”润玉站在窗边透过滴下的雪水瞧着天边淡卷云舒，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永奚在旁提醒早膳摆好了，见他过去坐了，这才又重新合起窗扇。
润玉在食案前坐下，满桌琳琅菜色间，他目光不期然落在一盘糕点上，有些微愰神，慢慢的一双星目似染上了窗外的寒意。
“殿下？”孙侧妃举箸在旁，却不见人接手，心下略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即会心，在沅山离宫沄王的膳食便由她亲自打理的，这盘冰酪冷梅糕果然还算新鲜入目，她当即布菜到他碟中。
“何处来的？”润玉仍是没动筷。
孙侧妃被这带上冷意的声音惊神，方意识到事有不对，忙放下手中之物后退跪地答话：“回禀殿下，是膳房新到的厨子做的，他说后山的野梅林一夜怒放，今日凌晨才采的野梅做成糕出锅，妾见膳房摘过花的梅枝确确新鲜，便也接了一份过来。”
“新到的厨子？是如何形容？”润玉声音越发沉了几分。
孙侧妃将那人的面相体型尽可能全乎的说了一遍，道：“殿下，可是此人有何不妥？当是随御驾从宫中刚来的……若是，若是……”她已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脸色发白。
“既是随御驾从宫中来的，也没人敢动手脚，你起来吧。”润玉缓下语气，挥了挥手拿起筷子，在那糕点前停了停终是说道：“将这盘糕点撤下去吧。”
孙侧妃犹豫着劝道：“少用一些不妨事的，殿下这几日进膳颇少，这冰酪冷梅糕别出心裁，若能令殿下开开胃也是好的，妾记得曾听高常侍说过殿下喜欢吃这……”
“撤下去！”
孙侧妃猛然一抖，润玉平日虽是淡漠冷峻难以捉摸，但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今日将一句话冷厉的重复两遍，那便是真怒了，她忙忙将那盘糕点端走，转身时才见永奚在一旁不断递来的眼色，心中不禁更是发紧，她明明记得很久之前永奚叹过没人能再做得一盘冰酪冷梅糕来令殿下开心了，今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一顿早膳倒也平静的用过了，孙侧妃战战兢兢的躬身送润玉离开，这才敢开口探问。
“侧妃娘娘日后还是莫再擅作主张，殿下用惯什么您便做什么就是。”永奚缓了两步，自是有话说的，低声语毕便快步跟上润玉去了暖阁。
“多谢高常侍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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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玉处理了几项事务，待到午后日头和暖，他晒着园子里头的太阳，忽说道：“永奚，雪霁初晴想必后山风景也美，天气正好，不如我们也去转转。”
永奚心头微动，默默探查了下润玉神色，见他神情平和，便没做言语，只跟在他后头去了。
后山路远，又鲜少人至，走过去颇费脚力，只是润玉走着，心思也不知飘去哪里，不知觉间已是到了，这条道走了多年，方向似早已刻在脚上般，竟不用多思，脚步带着他很自然的就走过来了，冷梅香入鼻时，他才恍然惊觉，竟这么快就到了。
日光下的梅林盛开如雪，别是一番
风致。可是还来这里做什么呢？还是这般经不住诱引啊，润玉自嘲笑了笑，不待入林，又返身折回。
“殿下，这……”永奚跟在润玉身后有些反应不及，殿下精神看着好得很，他一路行来的忐忑没了，只是心底的喜悦还未延续多久，便迷惑了，怎么刚来没看几眼又要回去了？永奚大着胆子问：“要奴才去折几根枝条带回去吗？”
“不用了，走吧。”润玉头也没回，正在此时，梅林中有人声传来，他不由脚下生滞，怔了一怔，他以为那边起码会再打几日幌子，不会这么快来的，可现下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冷梅糕不是阿音做得便不吃了，没有阿音的野梅林也不香了，有我在此这梅花更不值得一赏了？”锦觅抬步踱过去，朝着那顿步的背影道：“殿下这便要走了么？”
润玉对永奚摆了摆手，永奚虽惊诧，也当即退去远处路边。
他转回身面无表情道：“你待如何？”
锦觅迟疑着皱眉，道：“阿音和长川，他们都还好吗？”
“问我做什么？”
“阿音不会联系谁，她必定还会联系你的。”
润玉撇眉冷笑：“我只愿她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来，永远，都不要再和京都有半分联系。”
“那么你呢？我记得你从前特别想去沄州的……”锦觅又走近两步，没料润玉竟迎了过来。
“你对我很好奇？还是，你关心我？”
他眼中是戏谑的笑意，可这话题，着实是最危险的话题，锦觅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她不能叫润玉察觉她有意的试探，于是换上幅伤意的表情，语气里也含上惋惜之痛转移话题道：“我们真的不能像从前一样吗？都没法好好说一说话了？”
“你觉得能吗？”润玉不为所动，锦觅没料他是这个反应，一时张着嘴不知如何接话，只听他冷硬道：“不能。”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头与我说话，不如刚刚直接走掉算了，如你所说，一辈子别见我的好！”锦觅索性甩了脸耍起性子来，润玉果然这才磕碎了一身冰壳子，抬手扯住她袖子满面的气血翻涌，锦觅似乎都能听见碎了的冰壳渣子从他身上掉落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她一时没忍住，弯唇笑出声。
“演什么演……”做最好的朋友也是一世自在，这后半句话她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润玉推去身后一株梅树上封住了唇。
锦觅心口狂跳，丝毫推不开润玉，尽管身着冬衣，粗励的梅干仍是抵的她后背发疼。
“若要说话，便只能如此说，像是从前那般……”润玉拾下落在她鬓边的一瓣梅花，指尖狠捏捻成花汁，将花的残体抹在她眼角道：“你看看你这张陌生的脸，怎么可能回的去呢。”
锦觅眼泪忽就冲出眼眶，连她自己都猝不及防，润玉眼中现了慌乱，把她搂在怀中拍抚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你力气那么大要死啊？蹭的我背好痛。”她似嗔似怒，话出口竟分辨不出自己是装出来迷乱他心神的，还是真的就是心底对他的埋怨。
两人皆是默然不说话了，不知怎的，流淌其间的氛围果然松快不少，过了一会儿，不约而同信步往梅林深处走去，头顶的日头暖暖的，连山风吹起也竟似不觉得有多冷，风拂起得梅花片片绕在林间、身旁，昔日欢快的笑声好像也能跟着回来一样。
“你累不累，坐这歇一歇吧。”锦觅点脚已经上了一棵歪脖子的梅树，那梅树主干斜平铺展，坐在上头正好，她掰下树干上一截突兀的梅花枝，拍拍身旁的位置叫润玉过来。
还是这株梅树，比三年前又粗了一些，依旧是歪着长的，润玉过去拂袍坐下，似乎一切没变，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阿音讨厌我，从来都不加掩饰，我的种种行为，她像是都看不惯呢，她可不愿这般毫无形象的爬树。”锦觅想起往事笑了笑，似乎无奈的摇头。
“那你呢？”他偏头看她。
“我觉得她很可爱，”锦觅理所当然道：“她一个小孩子，我跟她计较什么。”
“你并不比她大多少。”他心说，你不讨厌她，因为你从来没将她当做威胁。
“是啊，可是我就是和她很不一样，她是老师和师母教养的大家闺秀，明事理辨是非，却又天真无邪没见过什么苦难，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全凭自个儿怎么野怎么长，谁也管不着我，这外面的世界，什么我都见过。”
润玉微叹口气，笑道：“什么都见过，还能保持本心，这很好。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样，老师说你小小年纪，身上便可得见大智慧，果然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