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疑云埋心
八月暑末,天气虽已经不是那么热了,但是正晌午日头大盛,外面依然燥热不堪,殿里却是凉爽怡人,锦觅坐在窗前桌案边,一手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啜着,一手翻着放在桌上的话本,十分悠闲,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香茗。
来送药的杳冬看的头皮一紧,哪里有人每日喝药还这么乐得自在呀,难道那药是甜的不成。等人喝完药,她接了药碗递上去蜜饯罐子,拾掇拾掇挪了挪脚步。
锦觅吃口蜜饯方觉口中有了苦味,她皱了皱眉头,舌头顶着牙齿,心说孔太医不愧是太医院院首,这方子开的就是妙,药效了得不说,还调理的她身体比之前轻松许多。最万幸是不如何太苦,这药她隔三差五就得喝,否则她指不定扛不住得跑路了。
她叹口气将蜜饯罐子盖起来,见送药的侍女杳冬还没走,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她不由得失笑,这丫头平时嘴巴挺伶俐的,怎么今日如此,她于是递台阶问道:“杳冬,有什么事憋着多难受啊,是不。”
“那奴婢可真说了,”杳冬惊喜,问:“王妃明日还喝药么?”
又听到这个称呼,锦觅锁眉,杳冬大概和永奚一样是润玉的心腹吧,所以那替婚的事情也知道,自然,清楚归岫院住着的人的真实身份也不奇怪。
只是她每次如此称呼就会让锦觅十分不自在。
一开始锦觅还会停下强调,可杳冬总也记不住,时间久了锦觅也懒得纠正她了,便自动忽略,问道:“诶?你明日有事儿?”心说明日喝不喝的也不是我现在说了算的。
杳冬大约摸到锦觅的脾气,知道她不甚严苛,听这话有戏,便上前一步狗腿的先吹捧了一番,才道,“前些日子您日日都喝,近日来喝的少了,奴婢觉得您这身体大好了,明日若是不喝……奴婢可否告个假?”
这话说的锦觅闹了个脸红尴尬,这丫头不知自己每回送的是什么药么?竟如此直白的说这种话,她咳了咳道:“殿下难道只派了你送药这一个活,在我这里告了假,其他处没活了?”
“是啊。”
没想到杳冬答的坦然,“殿下怕您无聊便让奴婢陪您解闷,奴婢现下只这么一项活计。”
“唔。”锦觅点头,杳冬这丫头直率有加,脑子简单,性子也不刻板,与她倒是合得来。
她抬手挠了挠额头给了话,“只是,这个事儿吧,也得看殿下怎么说。”
“啊?”杳冬有些泄气,她是不敢去殿下那里告假的,便眼巴巴的望着锦觅。
锦觅合上手中话本,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杳冬来此照顾已是这么久了吗?她与润玉的意见始终达不到一致,每提起一次,两人说不到几句便要呕气,于是索性不多做思考,月余日子来,他们清醒的纠.缠.于.床.榻,然后一起痛快地沉溺于无边.欲.海,日日声色犬马。
仿佛如此就能将横亘于彼此之间的心结碾平,他们就能毫无隔阂的在一起。
从初始的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到后来因为润玉试图说服她的频次过高,由于每日必修,导致本来十分严肃的事情被他们搞得很不严肃。
这场争论既而变得像是玩闹,谁也不甚用心去理清了,偶尔提起来两人甚至都能面带笑意的逞口舌之快调侃对方。直到现在,锦觅却隐隐觉得,这更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暗自较量,只看谁先服软。
锦觅反正是不想的,她此生坚决不会傻到第二次将自己置身感情的被动一方去,竟然再次去尝试新一段感情已经是极限了,她午夜梦回常常很佩服自己,余下半生,她真的想活得洒脱一些,若非百分之百的肯定之事,那便,何时觉得无趣了,何时分道扬镳便是,好聚好散,不必闹得难堪。
可如若答应润玉些什么,有了固定的宗族关系,必定不能轻易脱身了。
锦觅摇头。
“王妃……”杳冬挪近步子,试着提议,“不然您带奴婢出府去放放风,北斗寺七日佛会从明日就开始了,咱们去瞧瞧热闹可好?”
“你要出府去?北斗寺?”锦觅有些惊讶。
杳冬搅着衣袖:“也不一定非得去北斗寺。”
接收到杳冬可怜兮兮的拜托眼神,锦觅无奈的笑了笑,“也行吧,我试试看,说不得明日就不用喝药,不过我不想出府去,你自己去吧,殿下邀了我多次我都没出门,可不能让他觉得被驳了面子。”
“唉!”不想杳冬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有什么很不得了的大事发愁,“王妃连归岫院的大门都不愿出去,殿下还企盼着您何时愿意住进知还院呢,这显然是送出之期遥遥啊,殿下这讨媳妇之路怎生如此艰难,唉。”
“什么跟什么嘛?你说何处?”锦觅听的十分蒙圈,润玉没说过要赶她出去啊?难不成心里已经不耐烦自己侵入他领地已久,想出了对策,只是还没好意思跟她提。
“知还院啊,是专门为您辟出的寝居处所,难道……难道您自己一点都不晓得?不可能啊……”杳冬捂着嘴巴支支吾吾,一副泄露天机的样子。
锦觅干笑,暗暗攥拳心道果然,润玉嫌她碍事了?她住在这里,他做什么也不方便了?
说起这个,她忽然想起润玉最近不知忙什么,她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只是有意不参与他的生活,他想什么也不得而知。
最近他不再夜夜缠着她索取了,回来了将她圈在怀里,没多会功夫就睡着了。
锦觅不知怎的猛然意识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抱着她能这么快入睡,那不是吃饱了就是太累了。
一念及此,不由得巴掌拍上桌案,案上蜜饯罐子跟着震了一震,盖子都滑落了,她盯了一眼,拾起盖子重新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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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冬第二日顺利出府去了,无人在耳旁叽叽喳喳说这府里的事解闷,锦觅忽觉一个人待着的确无聊,她想着,即便是较这个劲,日子也不该如此过了。
“不如,先溜达一圈活动活动筋骨吧。”
锦觅向来是个行动派,很快便收拾收拾踏出去了,只是半圈也没溜达完就出了点小意外,幸好,来处理的是永奚。
永奚说润玉已经回府了,这会儿在书房,锦觅便和永奚一道去七政院。
锦觅走在前头摸了摸脸皮随口问:“今日为何回来这般早啊?”
“想来应是京兆府衙无事吧。”永奚答的规矩。
“噢。”锦觅瞧着府内的风景又轻飘飘问道,“永奚啊,方才那西则院,是新修的园子哦?我怎么记着从前没有。”
“是新修的。”永奚答的简短。
没问出个什么来,锦觅心里拧起个疙瘩,修新园子这么大个动静,都修起来了,她一丝一毫都不晓得,还有那个知还院不知道又是什么鬼东西!
走了会儿,她又换个问题问。
“永奚啊,你们沄王府的人洞察力都如此敏锐的吗?就那会儿,我没什么过分行为吧?一个粗使老嬷嬷都能看穿我?”她其实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永奚跟在她身侧摇头,道:“只是不会有细作罢了,大家各司其职,像您这样不拘一格肆意胡逛的,便很容易被看出不同,况且平日杳冬这会儿是在归岫院的。”
锦觅瞪大了眼睛,“这么大个府里……当真能保证人人没问题?”
“有问题的,那也是殿下刻意留着有用罢了。”
锦觅没来由的背脊生凉,一时却想不起这凉意从何而来,抿唇不再言语,一路沉默的来到七政院。
“胡闹!都过去快两个月的事,还瞎折腾什么!”
还没进门,锦觅就听见润玉似乎在发脾气,有物掷地摔碎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他教训人的骂声,她甚少见润玉如此严厉的发脾气骂人,也不知是谁将什么事办砸了。
永奚听到这些声音已猜到是何事了,心中险提了一口气,眼看锦觅已经跨步进门了,只得幽幽叹口气跟了进去。
“赶快把她送回去,立刻,马上!”
把谁送回去?锦觅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书桌前仍奋笔疾书的润玉,他似乎觉得语气还不够强烈,顿了笔抬头一点,“关丛!你亲自去。”
站在书房里的是沄王府的侍卫统领是关丛,锦觅认识他,从前狩猎时还一起值过勤,能派关丛亲自去,到底什么事啊?
关丛愣了一下,虽知如此极是不妥,也只能立即上前领命。
润玉写好书信装入信封交给关丛,这才注意到书房里多了人,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杳冬,我告诉你收敛点,若是还想着出府去那便把香冬换回来!”他说着从书桌后头走出来,看到杳冬撅着脸似有不对,转头看了永奚一眼,不待他解释,便挥手把所有人赶出去。
锦觅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来了,不过她也没有要刻意隐瞒,便很自然的走上前去问:“香冬是谁啊?听这个名字怪耳熟的。”
“香冬啊,”润玉手在袖中紧了紧,转身取了一块濡湿的布子回来为她擦脸上的伪装,笑着回答:“你竟不记得了?她在江烟楼可照顾了你好几日呢,看着是个机灵的丫头,我后来便把她买下了,最近派她出去办点事。”
真容还未露出,锦觅已能预料自己脸有多红了,夺了润玉手中布子快步走去里面洗掉了伪装。
冷不防的被取笑了,锦觅很是懊恼,润玉指不定在外面如何笑话她呢,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她忽然想起年初上元节夜还和润玉在这里一夜渡春风来着,她愣了愣,好像从去岁九月的冲动行事后,她和润玉就此在一条斜刺里生出来的羊肠歪道上越走越远了。
出去时,润玉正坐在书桌前饮茶,一片怡然自得的安闲,锦觅顿了脚步,润玉朝她招手笑道:“竟然害羞了吗?”
锦觅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地上摔碎的笔洗已经清扫干净,她走近,看着眼前缺了笔洗的书桌,心中忽涌起波澜来,永奚说沄王府里根本不会有在润玉掌控之外的下人,那他早就把谢韵查个底掉了吧,怎么还会允许谢韵依旧暗助熠王府,还有上元夜掩护她一路顺利来到这七政院行盗的熠王府安插.进来的暗桩?润玉又岂能不知,那么,用完之后为何不将其拔除?她今日在府中还看到那个暗桩了,难道留着还有其他用处?
又或者,这个暗桩实在将身份隐藏的够深,还未被沄王府的人察觉?
“怎么了?”
锦觅见到润玉平静的脸色忽然觉得生气,上元夜,润玉到底知不知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