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各安天命?
锦觅是趁着暮色下山去的,她来时没带行囊,回去自然也一身轻松,到了山下路过一个镇集时天已经快黑了,这个集市是临近年尾搭起来的草集,入夜了也还热闹非常,旭凤今日本是要带她来此逛一逛的,没料昨日才约好的,不到一日时间竟变成这般。
反正入夜了,她不着急赶夜路,索性入了集市游逛,乡野间的草市满是粗犷随性的味道,多是农人百姓到了年末易物准备过年,货物虽杂,却都是一年辛苦到头的好货。锦觅买了些吃食边吃边逛,转过一道河滩时却见渡口遥遥挂起的灯下走出来一人,穿着打扮虽是平常但绝非此间乡人,下了渡口上马的姿势也颇眼熟,她警觉的向那边赶去,那人已催马没入夜色跑远了。
她捏着手中霜白的柿饼送入口中一面嚼着一面细思,渡口停泊的一条农船上走出来一人,竟是永奚,他扶起帘子,跟着润玉就从船中出来了,还在对一旁的农人说着话。
锦觅登时想起来方才策马离去的是谁了,孙嘉盛,润玉那侧妃的胞弟,只因那孙嘉盛有些微腿疾,从前在京都城厮混时,见过他被人奚落,因此有点映像。
可他们为何在这山间草市密会?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沅山离宫说?那必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了。还没待锦觅捋清一二,润玉转头就看到她了,她虽换了脸的,可这身衣服也还是惹眼了些,被永奚过来相邀时,她尚有些懊恼,可又不知在懊恼什么。
锦觅走去渡口上船,润玉已经回转坐在舱内矮桌前为她斟好了茶,那渔夫打扮的农人和永奚退去了外面。
“好巧。”润玉将茶递上去,“虽不是良品,暖暖手解解腻尚可。”
锦觅顿时觉得嘴里还在嚼着的柿饼没那么甜了,还带上股涩味儿,她索性将怀里买的吃食全拍在桌上接过茶喝尽。
“既然如此有缘遇到了,我们一起玩儿吧?”润玉随意捡起她放在桌上的一样塞进嘴里,挑眉笑言:“我也淘了不少好东西,你一定感兴趣的。”
锦觅嘴里包了最后一口茶水咽下去,晃着脑袋,似乎仍在思考一件什么想不透的事情,润玉往前凑了凑问:“如何啊?”
锦觅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真是好奇,我换哪张脸你都能认得出?天都黑了,灯火微弱,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这衣服也不至于很扎眼吧?和你小舅子穿着没多大区别啊?”
“你自带特色。”润玉坐正了身子,容色未动,只盯着她说道:“还有,你有弟弟吗?我又哪来的小舅子。”
“那个孙嘉盛,你别想狡辩,我都看见他了,说吧,你又在谋划什么?”锦觅一副吊儿郎当的调调,心说他要调笑,她便陪着,若要严肃质问,势必什么也无法获得,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得能获悉些蛛丝马迹。
润玉拍了拍身边的包裹,“今年年节御驾是要在沅山过了,孙公子奉其母之命往离宫给他姐姐送一些东西,我在此正好碰上了,顺便带回去。”
船舱内烛火暖融融的,锦觅听来忽的有些失神了,“嗯,一家和睦,我还挺羡慕你。嘿,你倒是兴致好,专门来赶今日的草集。”
润玉一笑,“是专门来的,这草集也不是时常有,只在年尾办三日,上头倒是好物不少,母后便是颇惦念这家的鱼脯,昨日又提起了,我来买一些回去。”
锦觅登时后背发寒,她倒是忘了,旭凤昨日也说过这话,只不过他今日没心情来逛了,润玉便代劳了?
可真是一对儿孝子兄弟。
只是对于皇后,尽管她是旭凤的生母,可锦觅真没法喜欢的起来,那刻薄势力又盛气凌人的老妖婆,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怎会平白生出那许多耽误事的误会。幸好日后不必和那老妖婆相处日常,她才做得到不甚在意。
“你和旭凤在孝道上倒是做的挺一致。”
润玉扯了扯唇角,像是在笑,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山下近日开集,本就是他叫人在皇后面前有意无意适时提起的,好顺理成章不着痕迹的得了这趟下山来的名目。
他不接口,只问道:“你这么晚下山,就是为买些吃食?”
锦觅准备随口扯个谎:“我是回京都城去……”
“和旭凤吵架了吗?他今日也是要来的,忽然又传了话说另有他事,叫我前来。”润玉了然事态必是这般发展,此时却偏故作如此一问。
锦觅呼吸顿住,她没想到润玉如此敏锐。
“你们兄弟间亲密如此,挺好的,”她胡乱点着头,“我记得从前大家还总一起玩的,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俩就不在一处了,我倒希望你们兄弟俩能一直一脉同气和睦亲厚。”这是真心话,她总觉得他们兄弟渐行渐远或和自己有关,如今更是有针锋相对互相为敌的趋势。
“和睦亲厚?我和他之间有过亲厚吗?”润玉扯平衣袖上压出的褶子,道:“年岁长了,走的近,父皇会不安心。可是锦觅,你难道不知吗?自从他抢走你,我们之间就再无和睦可言了。”
“不是他抢走我,”锦觅凝目看向润玉,肃然道:“本就是我和旭凤相识在先,当时还小不太懂,虽未明言什么,可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润玉默然握住茶盏的手上青筋突起,“心意相通”这四个字像猛然砸在他神经上,烙的他生痛。
锦觅见润玉陡然变得面目凌厉,忽想起旭凤的话,那晚她被润玉的人捉住,其实是死里逃生的。他当时在门外冷言“好生招呼,送回熠王府。”那句话,她原本以为是他们兄弟情深,熠王府的人,不想与之计较才让送回去,可旭凤却说,若非断手断脚怎叫好生招呼。
此时她是有几分信了。
她有点害怕,下意识的想起身离去,润玉却掷下茶盏抬手将她扯近,近乎贴着她脸的轻声细语,可却字字掷地有声:“所以,你从来没想过与我有什么以后?从前不想,眼下不想,将来,更不想?”
锦觅垂下眼睑不敢瞧他。
“那为何要招惹我?惹我情根深种,你却拍尘转身?”
“我很抱歉当初让你误会了,可是一切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润玉,你现在过得挺好的,至少比我过的好,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逍遥日子都可以,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耗神费心,我一点都不好,通身毛病,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逍遥日子吗?”润玉喉咙里一串冷笑,诘问:“你觉得我过得挺好?”他顿了半晌,努力控制着让情绪慢慢平和下来,稳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对未来的打算吗?只要你肯归正位,将来想去何处,我就陪你去何处,就我们两个,哪怕做个庶民,我也有能力养家糊口的,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
似是蛊惑,又似最后的乞求,锦觅止不住心上打颤,直觉得这是个圈套,可却无力严词拒绝。
她暗暗咬牙,这个人实在太可恨了,总做出深情来欲圈住她。
“润玉,你别这样,我们都要向前看,你一向是豁达的,何必囿于过去,别再逼你自己,也别再逼我了,好吗?”她狠了狠心,一根根掰开他扣着自己的手指,“我们此生无缘,以后,各自安好罢。”说完头也不回的出舱而去。
润玉僵着手,目中波涛汹涌,再难掩平静,他费尽心机来此等她,不想,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令他心如死灰的结果。
“各自安好?”他怎能安好?又怎会让他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