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林琮怒意满满的喘气声。
云暄下意识地蹙了眉，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外祖母又扭过头去看林琮。
此事虽算是各方算计之下的默认，但到底不是能摆在明面上的事，她这个同岁的表兄又实在是个莽撞的性子。
她心底隐有些担忧，却在转脸时不期然对上林瑜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云暄一怔，就见林瑜已飞快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只手中死死攥着林琮的小臂。
似是没有瞧见林琮的怒色，林老夫人缓缓抬眼，只沉着嗓音淡淡道：“人都走了？”
提起这个林琮却似是更气，一甩手挣脱林瑜的钳制，大声道：“祖母！您这是在转移话题！那徐明霁就是个为人阴毒的奸佞小人，屡次对祖父和大哥出言不逊，他本就大权独揽，如今怕不是盼望着我林家更快点倒台！您让表妹嫁过去，分明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一旁的林瑜被林琮的动作推得一个踉跄，虽是一言不发，但望向林老夫人的目光中也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云暄闻言便知晓定是将才在书房徐明霁与林琮又起了争执，她感念二人对她的维护，但她同样清楚外祖母的痛心与自责。
神情认真地抬眼看向林琮，云暄正要开口，却听得一道平静至极的声线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响起。
“你以为暄儿是为了什么牺牲自己的婚事。”
“你祖父同兄长含冤入狱，至今不得洗脱那莫须有的罪名，如今这偌大的林家却要靠我一个老婆子撑着。”
“云家群狼环伺，裴家明哲保身，即便如此，暄儿尚能委曲求全以图后事。”
林老夫人以手杖重重点地，厉声唤了僵在当场之人的全名：“林琮！而你如今又是以何脸面来同我说这些！”
“你倒是说说，如今你这副模样，难道要我将暄儿，将林家托付给你吗！”
林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声线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林琮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面红耳赤地梗着身子僵在原地，他想说等祖父和兄长回来就好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如今连他自己也知晓此事是难以善了了。
而一旁的林瑜只觉虽然那口口声声的话语骂的不是自己，但面上却仍是一片难堪的滚烫，他把头埋得更低，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攥到微微颤抖。
云暄抿着唇垂下眼睫不再去看面色灰败的二人，二表兄林瑜沉迷书画，三表兄林琮耽于玩乐，平日里或许无可厚非，但如今外祖父与大表兄身陷囹圄，必须有人得担起林家，她明白外祖母的用心良苦，只能心下默然自嘲。
明明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无人护得住她。
“退下吧。”林老夫人又恢复平静又淡然的神色，抬手结束了这场不甚欢愉的对话。
看着二人神思恍惚地离去的背影，云暄转脸看向阖着眼帘的外祖母，轻唤了一声：“……外祖母。”
林老夫人抬手制止了云暄未出口的话，睁开双目时眼底只剩下无奈的余烬：“燕京不会平静太久了，若是你外祖父和琥哥儿真的……”
有些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林老夫人握紧了掌心的手杖：“我年纪大了，不可能一直撑着林家，到时若瑜哥儿和琮哥儿还是这副担不起事的样子，林家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无可奈何的大局如山般沉沉压在云暄心口，她感到自己手背一暖，林老夫人疼惜地望着她：“无论如何，是林家欠你和婉儿的。”
眼眶一热，云暄摇摇头反握住那只干瘦却温暖的手：“是暄儿心甘情愿的。”
是她心甘情愿的。
云暄想起徐明霁那双灰蓝色的眼瞳，轻轻垂下眼睫。
那些理不清的恩与怨，就由她同他亲手做个了结吧。
……
眨眼间十数日已过，云府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期忙得脚不沾地，不管内里如何，至少面上看去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云暄冷眼看着沈氏笑眯眯地亲力亲为打点着一切，平静得不像是这出闹剧中的另一个主角。
心下冷笑一声，云暄心道倒也不算全然没有好处，至少她那个为了避风头的好妹妹已是多日不曾现身于眼前，勉强也是落得个清净。
神色漠然地将那喧闹之声关在门外，云暄立于书案前，白皙指尖捏着一纸薄薄的书信，正是端王妃龙飞凤舞的回应。
抬手凑近一旁的烛台，云暄沉默地看着那如豆火光一瞬大涨，然后飞速委顿，落于案上变成一撮毫无温度的灰烬。
深深吸了口气，云暄理好衣裙和神情，抬步往林氏房间而去。
“娘亲。”云暄缓了缓眉眼，俯身偎在林氏榻前。
近日府中都在操持着同宰相府的婚事，沈氏如今已是平妻，自是用不上病重的林氏去坐在那高堂之上，林氏便索性闭门谢客，半步不出院门，只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云暄却知道是因为她同端王妃联手编织的这个弥天大谎，让林氏稍稍安下了心。
林氏此时正靠着引枕，手中握着书卷打发时间，见了云暄也是微微露出一点浅笑：“暄儿。”
松开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林氏看着少有的在她面前露出点撒娇情态的云暄，抬手轻轻摸了摸云暄的发顶：“你这孩子，怎么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云暄不语，只将脸颊埋在林氏怀中蹭了蹭。
林氏不明，她却再清楚不过。
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友人的理解，甚至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将孤身一人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自此后，她恐怕更难尽孝于娘亲膝下了。
然而这些酸涩与不舍却通通难以同林氏言明，云暄只能抬起头来微微弯起双眸提起另一件事来：“娘亲，太医说您最好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养，我去看望外祖母的时候听说清知大师特意为林家在云空寺留了客房，您不若去那里小住些时日躲个清静，正好外祖母也说想您了。”
林氏不愿拂了云暄的好意，又暗忖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自己商讨，沉吟了半晌，林氏开口应了声，决定还是去见上一面，近来这些事确是应该当面说清最好，清知大师是世外高人，云空寺又游离于政局之外，想来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听见林氏应了声，云暄不动声色地暗自松了口气。
她是这场替嫁之戏中必不可少的角色，为了支开娘亲，她只能出此下策央外祖母将娘亲接走。
幸好娘亲并未起疑。
云暄以目光描摹着娘亲的面庞，口中却仍笑着同林氏说些小话。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同娘亲确是相像的。
都是不顾对方的意愿自己瞒下一切。
云暄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然后起身阖上了门，将她眷念的一切都关在了门后。
……
出了房门，云暄本打算回自己的院子，却见梅枝面色焦急地一路小跑过来，口中所道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竟是裴缃。
梅枝自是知晓自家小姐同裴家小姐感情甚笃，扶着腰连气都顾不得喘一口就急忙道：“小姐！裴家小姐来找您了，奴婢瞧着那眼眶都是红的，恐不是出了什么事，您快去看看吧，现在应是到您房中了。”
云暄闻言一惊。
以裴家和云家现下这般尴尬的关系，裴夫人定是不会允小缃来寻她的，可如今小缃红着眼圈来寻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云暄心下不安，忙快步往回走去。
掀帘进门之时，云暄一抬眼便见一双兔子似的通红眼睛，见着她水光一闪就要落下泪来。
云暄感到裴缃十分用力地紧紧抓着她的手，面上是惶惶然的无助，开口的声线中带着旧哭的鼻音和沙哑：“云姐姐，云姐姐，怎么办，爷爷这下是真生气了，哥哥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怎么办啊！”
裴缃惊慌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云暄却仍从那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捕捉到令人心惊的字眼。
爷爷，流血。
想到之前徐明霁口中曾言裴老太爷动过家法之事和裴青那一瞬间的僵硬，云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难道又是因为裴青为林家奔走伸冤之事。
按捺下担忧与焦虑，云暄柔声哄了好一会儿，裴缃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哑着嗓子抽抽噎噎道：“之前哥哥就因为林将军的事被爷爷请了家法，然后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哥哥下职后就面色难看得厉害，我见他去了爷爷的书房，没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好大的动静，还有爷爷的怒斥声，等我和娘亲打开门时，只看见哥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血。”
云暄心中一紧。
可是裴青为林家奔走一事裴老太爷早就知晓，为何此次会动这么大的怒气，裴老太爷向来疼爱裴青，如若不是气得狠了，怎会下如此重手。
浑身都是血，云暄只觉得整颗心都细细密密爬满了疼痛。
她同林家，实在是欠他良多。
深吸一口气，云暄握着裴缃的双手，望着她红通通的双眼，沉声道：“小缃，你有听见是什么原因吗？”
裴缃闻言一僵，目光有些躲闪，抿着唇不发一言。
云暄心下更是不安，她又唤了一声：“小缃……”
裴缃一闭眼，那颗泪珠终是从眼角滚落。
“哥哥他坚持要来云家向你提亲。”
云暄眼睫一颤，握着裴缃的手陡然滑落。
这才是裴老太爷怒极的原因。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可以猜一下裴公子下职前发生了什么被刺激到了（笑）
这几章大概需要持续性给裴公子点蜡，因为之后他就要暂时下线了（什
蠢作者回来啦，虽然可能没人看了但还是要感谢各位小天使，递花.jpg
国庆回家看到爸爸恢复得不错，身上的管子也都拆掉了，我也找到了还算是满意的工作，会尽量码字尽快完结滴，蠢作者挖坑必填，必不会坑！欢迎各位小天使收藏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