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中缘由,宋玉光已命人查证过。
戚明杰并非读书的料,当初张祭酒接收得情不甘情不愿,若非父亲亲自开口,戚明杰绝无可能进国子监。
可那戚明杰进了国子监后,劣性不改,越发招摇,甚至顶撞夫子。
张祭酒不留情面地训斥过他两次,且戚明杰写的两份悔过书,也被张祭酒当众批得一文不值。
那戚明杰不敢对付张祭酒,便盯上了张大人的爱宠。
上回,他想把猫偷走,被人撞见,他抵赖不认。
这一回,却是玉聪亲手将他抓个正着。
若说玉聪不是故意,宋玉光实难相信。
宋玉光眉心微动,不打算事无巨细告诉她。
隔着衾被搔了她几下,听见她似哭似笑地告饶,纤软身段直往后退,抵到床里冰凉的琉璃镜上,宋玉光才罢手,将胡乱散开的紬衾拢在她肩背,顺势圈入怀中。
宋玉光下颌轻抵她颈窝,几乎是以交颈的亲昵姿态,温声道:“他的性子,你做姐姐的还不清楚么?他把猫套进袋子里,险些偷出国子监,殊不知张大人爱猫成痴,曾请求陛下给猫赐下个六品官衔。”
“那猫日日吃的猫粮,可都是它自个儿的俸禄。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担上这样的罪名,他被抓去顺天府并不冤枉。”宋玉光顿了顿,修长的指骨一下一下捋玩她柔顺的发,“箫箫是不是想为他求情?”
她既敢威胁伯夫人,把余嬷嬷换进侯府,又敢不敢反抗到底呢?宋玉光默默等着,神情饶有兴致,很是期待。
方才被他捉弄,戚凤箫笑得狠了,气息尚未喘匀。
柔软发丝蹭在戚凤箫颊边,又激起微微痒意。
许是她肌肤正是敏感荏弱之时,平日里觉着细微的痒意也叫她受不住。
戚凤箫眼中笑出的泪花尚未消减,又蓄起,顷刻润湿睫羽。
怕再被他捉弄,下意识往后躲。
隔着紬衾,再度抵上琉璃镜,戚凤箫避无可避。
始作俑者抬起下颌,含笑“睥”她,低低失笑,戚凤箫赧然别开脸,红了面颊。
琉璃镜中,佳人靡颜腻理近在咫尺,墨发垂散肩头,衬得她容颜似玉,娇艳如三春桃李。
宋玉光脑中浮现出她余光里的画面,圈住她的力道不由自主重了一分。
戚凤箫怕他再胡来,忙将掌心撑在他襟前,收敛心神道:“他这胆大包天的性子,都是母亲纵出来的,我是他长姐,便也有责任管束他。此番,皆是他咎由自取,我不替他求情,世子也莫管他,让他在那大牢里吃吃苦头。”
细细回想宋玉光的话,戚凤箫明白了戚明杰为何被关进大牢,很是满意。
“他也该长大了,否则,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他?”她语气怅然长叹,一副恨铁不成钢,为戚明杰忧虑颇深的姿态。
她自以为演得极好,却不知眼前男子眼盲心不瞎。
听她说完,宋玉光佯装愣住,心内却暗自失笑。
这狡猾的姑娘,当真摆了伯夫人一道。
把余嬷嬷换到府中来,却过河拆桥,不肯为伯府出力了。
这算是她第一次明着与伯夫人翻脸吧?她是已经打定主意留下了?
对她的选择,宋玉光很是满意。
不过,她可知晓真正的戚凤笙快要回京了?大抵不知。她若知道,哪会像昨夜那般睡得踏实?
既然她不肯主动坦白,宋玉光便不告诉她,连她娘还活着的事也不告诉她,等真正的戚凤笙回来,伯夫人要换她出府,总有她求到他跟前的时候。
“我的世子夫人当真是深明大义。”宋玉光温声赞。
可惜,她面对着他说出这一番话,叫他错过了她方才可能流露出的狡黠或是得意。
越是拥有得多,宋玉光便越贪恋,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他都不想错过。
里侧的手背贴在冰凉光滑的琉璃镜,宋玉光脑中蓦地浮现出昨夜琉璃镜中的情状,不由得有几分意动。
拢在她颊边的掌倏而下移,探入温暖的紬衾,触碰到她温腻的手臂。
男子面朝着她,控住她手臂,压在软褥间,高大的身形玉山一般拢着她。
戚凤箫承着迎面而来的压迫感,略失态地颤声推他:“时辰不早,该起了。”
话音刚落,衾被间传来咕噜噜的声响。
她肚子饿了。
戚凤箫拉起衾被,连头藏进衾被间,羞得躲起来。
听见头顶上方,宋玉光闷声失笑。
他捏了一下她上臂软肉:“起身用膳吧,已近午时了。”
梳洗毕,宋玉光已不知去了何处。
余嬷嬷也没在,只有翠浓忙着摆膳。
“余嬷嬷呢?”戚凤箫轻问,语气微微紧张,嬷嬷该不会在生她气吧?
在嬷嬷眼中,她定是很没出息的一个,白费了嬷嬷多年维护和教诲。
翠浓摆好碗箸,朝外头望一眼,含笑应:“余嬷嬷在小灶房给少夫人煮面呢,说是要给少夫人补上一碗长寿面。”
她张嘴想问戚凤箫生辰何时过的,话到嘴边,又想起,身为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她不该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又赶忙咽回去。
独自别扭一早上,没想到,余嬷嬷不仅没怪她,还记得她十七岁生辰没吃上的那一碗长寿面。
满桌珍馐,戚凤箫没顾上看,她举步朝冒着袅袅烟雾的小灶房走去。
刚走到廊庑下,便见余嬷嬷亲手端着承盘出来。
乌漆银丝承盘上,放着一只大海碗,热气腾腾的。
雪已停,庭院中已被清出几条干净甬道,气温低,露出的青色地砖结着一层晶莹的薄冰。
余嬷嬷也看到了她,忙唤道:“地上滑,少夫人别过来,等奴婢端过去。”
待她穿过半个庭院,走到廊庑下,戚凤箫下意识去接,仍被余嬷嬷避开。
面碗摆到膳桌上,戚凤箫顺势落座,挥退侍立的丫鬟们,只留下余嬷嬷一个。
翠浓知她与余嬷嬷有话说,便招呼着丫鬟们去二房烤火。
“嬷嬷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戚凤箫捏着筷箸的指微微泛白,她垂着眸子,没敢看余嬷嬷,挑起一根面,吹了吹,小心放入口中。
面条劲道,汤汁鲜而不腻,熟悉的滋味触动味蕾,勾起曾经在别庄的回忆。
眼前朴素的长寿面,与满桌珍馐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脑中浮涌的回忆,与膳厅内的画栋雕梁相较,也恍如隔世。
可那是戚凤箫很珍惜的回忆,这碗迟来的长寿面,于她而言,也珍贵无匹。
蓦地,一滴清泪落下,险些落进汤碗。
戚凤箫赶忙正身,放下筷箸,探手去取袖袋中的锦帕。
指尖刚触到袖口,便见一只熟悉的,布着岁月纹路的手,递来一方帕子。
“嬷嬷又没说你什么,怎的还哭上了?”余嬷嬷语气故作嫌弃,“快擦擦,在这深宅大院里待得久了,人都养娇了。”
“我没哭。”戚凤箫接过帕子,嘴硬狡辩。
可她一出声,微微哽咽的嗓音便泄露出她真实情绪。
戚凤箫愣了愣。
余嬷嬷则笑出声:“傻丫头,你是我养大的,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你是嬷嬷心里最好的孩子,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闻言,戚凤箫止住拭泪的动作,抬眸望她。
四下无旁人,余嬷嬷也不再顾忌,拉开戚凤箫身侧的椅子,姿态熟稔地坐下。
细细打量她亲手拉扯大的小姑娘,余嬷嬷能看出她眉眼间气质变化,也能瞧出,她气色极好,比在别庄里不知好上多少倍。
也是,有世子宠着,不必操心吃穿用度,更不必担心有管事父子那样龌龊的男人骚扰,怎会过得不好?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眼前一切,宛如一枕黄粱梦,由不得人不醒。
“嬷嬷看得出,他很喜欢你,待你很好。”余嬷嬷凝着戚凤箫,语气温和慈蔼,“箫箫,和他在一起,你开不开心?”
问出这话时,余嬷嬷想起天光大亮时,那内室里传出的阵阵嬉笑。
她的箫箫应当是欢喜的,可她依旧难以安心。
余嬷嬷自己在男人身上吃过亏,面对她视如己出的戚凤箫,便有操不完的心。
“开心的。”戚凤箫能感受到余嬷嬷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也不知,余嬷嬷会为她高兴,还是担心更多。
戚凤箫下意识攥着帕子保证:“嬷嬷,我是喜欢他,可我心里清楚,我的身份配不上他,你放心,该走的那一日,我一定会离开,不会舍不得。”
说到此处,她微微摇头。
“早知要离开,你又何必……”余嬷嬷说不下去,毕竟以世子的身份,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有不碰的道理?
“谁说你配不上他了?在嬷嬷心里,我的箫箫配天王老子也使得。”余嬷嬷忍不住轻叹,“我就是怕你吃亏,又护不住你,哎,说到底,还是嬷嬷没用。”
“嬷嬷!”戚凤箫侧过身,拉住余嬷嬷的手,“你把我护得很好,如今我已长大,嬷嬷不必再为我担忧,便由我来护着嬷嬷,好不好?”
忽而,她破涕为笑,嗓音压得低低,故作轻松道:“得到世子这样的人中龙凤,我不吃亏呀。哪怕拥有一段时日,也是我赚到的。嬷嬷若心疼我,便由着我再贪心些时日,待戚凤笙回京,我绝不留恋。”
余嬷嬷是过来人,哪会被她轻易哄住。
她看得出,箫箫心里喜欢着世子。
年少时的喜爱最是深浓,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吗?
听她说得决绝,余嬷嬷反而迟疑:“你既心里有他,他也喜欢你,你就没想过把真相告诉他?你也是广安伯的女儿,万一他愿意你做世子夫人呢?”
戚凤箫怎么也没想到,自小告诫她莫要相信男人的余嬷嬷,会说出这番话来劝她。
该有多爱重她,余嬷嬷才会说出违背自己原则的话?
戚凤箫心内动容不已,稍稍侧首,将脸颊倚在余嬷嬷肩头,撒着娇:“说出来之后呢,他或许愿意,也可能厌我恨我。嬷嬷,我不想把运数交到一个男人手里,让他来决定我的去留悲喜。”
不是没有动摇过,可她心里牢牢记得宋玉光的话,警醒自己,一刻不敢忘。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不会原谅,他越是想要什么,我便越要他得不到。”
戚凤箫捂着心口,在爱意变质前离开,是她对这段不能见光的缘分最好的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宋玉光:我偏要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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