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船回去时,湖面上已不见另一条船的踪影,不知宋玉莹去了何处。
后知后觉注意到宋玉莹对陈樾的称呼,戚凤箫浅浅弯唇。
玉莹已然想通了吧?想必,她今日能与陈樾游湖,定然欢喜。
戚凤箫侧眸凝望宋玉光,眼神透着喜悦,有这样与他泛舟湖上的一日,她也欢喜。
宋玉光摇船桨,她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给他指引方向。
几乎垂地的广袖,被他缠绕在臂弯,绑成箭袖,露出精壮的小臂。
使力摇桨时,他小臂上的肌肉紧绷鼓胀,结实有力。
戚凤箫小脸兀地红了,纤柔的手下意识往腰侧落了落,那双手臂力气之大,没人比她更清楚。
船身轻轻碰到石岸,停住。
宋玉光轻轻一跃,跳到岸上,伸手扶她。
戚凤箫把手递给他,被他顺势攥入掌心。
岁寒居所植,其实不止是松竹之类,今日戚凤箫才注意到,也有银杏,也有枫叶。
金黄、火红的落叶飘散而下,零落满地,如织锦。
住进岁寒居后,还是第一次被他这般牵着,一步一步走回去。
戚凤箫看看两人交握的手,一时恍惚,仿佛他们是一对寻常夫妻,能在光天化日下,享受上苍的一切馈赠。
哪怕只有短短数月,也比从未拥有过要好,是不是?
戚凤箫释怀,指骨动了动。
待他松开些,朝她侧首,神情不解。
她便顺势将细指梳入他指缝,与他紧紧相扣。
宋玉光含笑,有些无奈,女子的心思当真比海底捞针还难测。
可她是他喜欢的女子,他便欣然奉陪。
回到岁苑,戚凤箫一眼便见长风在书房外走来走去,一脸焦急。
待宋玉光领着长风进书房议事,戚凤箫接过翠浓手中的锦盒,望向陶嬷嬷:“嬷嬷随我进来,我有事请教。”
请教二字,她咬得略重。
登时,陶嬷嬷心口突突直跳,不祥的预感压也压不下去。
戚凤箫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打开锦盒,指骨轻扣里头放着的账册,望着陶嬷嬷,似笑非笑:“嬷嬷对笙姐姐可真是忠心耿耿,忠心到每月只从她的嫁妆铺子里克扣一千两银子。你说,我是不是该告诉伯夫人,让她好生奖赏你这份忠心?”
一听到她口中的数目,陶嬷嬷背上立时沁出冷汗。
可她到底经过些事,焉知戚凤箫不是在诈她?
再说,伯夫人是她想见便能见到的么?
“奴婢听不懂少夫人在说什么,奴婢对笙小姐的忠心,天地可鉴。”陶嬷嬷梗着脖子,义正辞严,“即便说到伯夫人面前去,奴婢也不怕。”
“是吗?”戚凤箫站起身,走到书案侧,身姿袅袅倚着书案,“嬷嬷知道的,我不擅长看账理事,是以今日特意请了人帮忙。原本想顾及嬷嬷颜面,没叫她来,既然嬷嬷不肯承认,那我现在便去请玉莹过来,这一千两银子的坏账,可是她亲手算出来的。”
“大小姐?”陶嬷嬷听到,登时双腿一软,跪到冷硬的地砖上,拉住她衣袖,止住她挪步的动作,“少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为了老了能有一口饭吃,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如此。”
她语气凄然,俨然一位无依无靠的老妇。
戚凤箫知道她不无辜,可她也没心思替伯府清理门户,有那闲工夫,她不如趁着陶嬷嬷还管着铺子,多诈她几两银子。
“听说明日便是秋闱发榜之期,以二公子的才学,想必侯府免不了设宴庆祝,到时,伯夫人定会来赴宴。”戚凤箫闲闲绕着帕子,轻道,“嬷嬷若想我替你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行,见者有份,那一千两银子,须得分我一半,今日我便要拿到第一笔银子。”
“你说什么?!”这个臭丫头,绕了半天,原来是想从她手里抠银子!陶嬷嬷气得发抖。
“哦,没有现银的话,银票也可以。”戚凤箫语气柔缓,很是通情达理。
陶嬷嬷险些吐血,忍着与她撕破脸的冲动道:“奴婢挣几个辛苦钱不容易,少夫人就不一样了,少夫人服侍世子,两腿一张便是六匣子极贵重的金银首饰,少夫人想要银子,大可哄着世子爷去。”
早上那些东西,陶嬷嬷看的真真的,因着是世子亲手送的,且戚凤箫实在得宠,她才没敢要去自己收着。
话音刚落,便听啪的一声脆响。
戚凤箫狠狠打了她一巴掌,手指发麻颤抖,像是肿了。
她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
不是不知道陶嬷嬷如何看不起她,可当听到陶嬷嬷将她说得那般下贱,她仍是忍不住。
她落到今日进退两难的境地,皆是拜她们所赐,她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蔑她辱她?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连笙小姐都没打过我,你算什么东西!”陶嬷嬷气急败坏,捂着脸咒骂。
骂完才想起还手,她刚伸手,便被戚凤箫先一步推开。
“我算什么东西?你要不要跟我去让世子评理?有种现在就去。”戚凤箫捂着发胀的手指,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她知道陶嬷嬷外强中干。
果然,她话音一落,陶嬷嬷便脸色煞白。
隐忍良久,陶嬷嬷终于吐出一句:“好,奴婢这就去取银票。”
虽不能动手,嘴上却不能不解恨:“少夫人最好日夜祈祷盛宠不衰,否则,若犯到我手里。”
后头的话,她没说下去,戚凤箫也不在意,她能抓住的,是眼前唾手可得的银子。
拿到银票,戚凤箫只觉手指都不那么痛了。
她将银票折好,从箱笼底下翻出唯一属于她的蓝底布包,把五百两的银票放进去,与亲娘留给她的蓝玉璎珞放在一处。
从前她与余嬷嬷攒了十余年也只攒到十几两,五百两银子于她而言,沉甸甸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有这么多银子,更想不到在今日的境遇下攒到银子。
往后,她的银子会越来越多。
伯府给世子的赔礼,世子送她的那些首饰,往后她都是用不上的,又不好拿走,不如找机会出府当掉,换成银票。
晚膳时,不知宋玉光去了何处,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来,四下静悄悄的,才见他挽着玄色披风走进来。
戚凤箫刚沐洗好,周身散着湿湿的热气,她坐在妆镜前,梳着发,侧身问宋玉光:“世子可要沐洗?我让翠浓备水。”
说着,便起身吩咐。
一转身,落入一个清寒的怀抱,宋玉光周身寒意冷得她直哆嗦。
“冷。”她低低吐出一字,双手抵在他襟前。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下一瞬,抖开挽在臂弯处的披风,兜头罩下来,将两人拢在其间。
视线骤然暗下来,戚凤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俯低身形,薄唇灼热而霸道,攫取她所有气息和感知。
良久,戚凤箫攥着他衣襟,依在他胸膛,听见他语气凉薄道:“箫箫,永远不要背叛我,谁都可以,唯有你不行。”
戚凤箫心口一震,她不知宋玉光近日去处理何事,下意识应:“世子放心,我不会,永远不会背叛世子。”
若是被迫离开,便不能算背叛,吧?
待他丢开披风,光线重新照入眼睛,戚凤箫不适应,抬手挡了挡光亮。
宋玉光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看不见,箫箫扶我去盥室。”
他语气低低,透着蛊惑。
男子的手正好握到她打陶嬷嬷的那只手,手指已不肿,却透出些青紫,被他握得有些疼,戚凤箫痛呼出声。
“受伤了?”宋玉光讶然。
力道松开些许,指腹轻轻抚着她手指,低问:“怎么受的伤?”
戚凤箫垂眸望一眼手指上的青紫,没好意思说。
难道要她告诉宋玉光,她打别人,反倒把自己弄伤了?
即便她不说,宋玉光也脑中画面里猜到,看伤势,应当是用力打什么伤到的。
倏而,他想到午后在书房,听见正屋那一记清脆的声响。
料想她在教训下人立威,宋玉光竭力忍着,才没起身去帮她。
没想到,她把自己弄伤了。
“没事,今日拿东西,不小心夹到手指,过两日便能养好。”戚凤箫抽出手,心虚地藏至身后。
明知他看不见,也不好意思让他再碰。
宋玉光佯装不知,却忍不住吐出一句:“笨。”
戚凤箫怒了:“我可不笨!”
想到他方才那句明显意图不轨的提议,戚凤箫无情拆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内室到盥室的路,你记得分明,根本无需有人搀扶,往后别想诓我随你进盥室。”
说完,她转身便朝内室去。
却被宋玉光从身后抱住,长臂越过她肩膀,轻易环住她纤袅身形。
她今日穿着镶珠扣的寝衣,他长指指尖正好停在她胸前珠扣上。
珠扣光滑,他指腹在那豌豆大的一粒南珠上打着圈,笑问:“怎的忽而学聪明了?我素来掩饰得极好,箫箫如何发现的?”
男子温热的鼻息拂在她耳侧,戚凤箫被他扰得心口起伏不停,气息微乱。
她掰开那险些剥开她珠扣的指,不知该羞还是该恼:“你若记不得路,昨夜如何把我从盥室抱回床上的?”
且丝毫不曾让她磕到碰到。
他不仅记得路,连哪里该避开,也记得清楚。
闻言,宋玉光惋惜轻叹:“竟是因那事露馅?怪我心急了些。”
那事,心急,单论皆是极简单的字眼,却扰得戚凤箫耳尖又烫又酥。
作者有话要说:戚凤箫:那些头面不知能换多少银子。
宋玉光:???你换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