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虽然是个温和好说话的君主, 但并不意味他会一味容忍下臣对他的欺瞒和哄骗, 尤其这份哄骗还涉及到他的大儿子。www.jiujiuzuowen.com
听完这句话, 皇上当即沉下脸问“嫁妆”是怎么回事。
武凌侯心下一沉,但来之前,他就和武凌侯夫人商讨过这件事,于是急忙摆出张苦兮兮的脸, 哽咽着说他敢拿人品担保, 那些嫁妆都是他们家的家产, 绝不是齐王妃的陪嫁。
武凌侯一边拿眼角偷窥皇上的神色, 一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自己有多难受,当年老武凌侯对他不闻也不问, 只留下一丁点儿可以顾家的家产,这些年他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攒下那么多, 本打算给蓉姐儿当陪嫁的, 结果一下子全被齐王给抢走了。
皇上脸色愈发阴沉。
虽然武凌侯哭得这么凄惨,但事情也不能偏信他一家之言, 皇上拧着眉,让他先退下,这事情,他会好好调查,如果真如他所言,他定会让齐王将抢走的嫁妆还回来。
武凌侯吭吭嗤嗤当然不乐意,不过觑到皇上脸色不大好,加上来之前武凌侯夫人信誓旦旦跟他说, 证据早已被消灭了,他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担忧和忐忑,低头退了下去。
皇上有一队独属于他的私人暗卫,专门替他料理一些私人事情,这件事他就交给了这队私人暗卫。
隔日,统领将调查结果呈到了龙桌上。
皇上展开细巡,越看眉梢越皱,最后一把合住,捂住额头叹起气来。
虽然通篇大篇幅描写了武凌侯私扣载向慕嫁妆的缘由和推断,但再怎么阐述狡辩,也不过几个字:没有证据。
齐王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皇上不由惘然出神,当初说好将长子培养成一个仁义正直的好男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良久,他长叹出一口气,再怎么说,那都是他的嫡长子,这些年是他没教好他,才让他养成这个性子。
他闯下的祸,理当由他这个老父亲来偿还。
更何况,他也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于是,他当即吩咐,从自己私库里拨五千两白银给武凌侯府。
虽然要补偿,但他也不是傻子,这事明摆着是武凌侯扣下了人家小姑娘的嫁妆,虽然他不喜一个傻子当齐王妃,但既然入了他儿子的府,就是皇家的人,怎么能任由一介下臣欺负?
这五千两白银,就当是调节长子和下臣之间矛盾的缓和剂吧。
皇上从私库里拨钱的事前脚刚发生,后脚就传到了皇后,含章宫和齐王府耳朵里,皇后坐在坤宁宫上首冷笑连连,“您就可着劲儿地帮忙收拾烂摊子吧,我就静等着您收拾不完的那一天。”
含章宫没有任何动静。
至于齐王府,齐王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眉梢微挑,想了想,好整以暇道:“之前的添箱是不是还不足一百两,当时武凌侯夫人还哭诉没有钱,这不,现在有钱了,可以把添箱补上了。”
明清抿着嘴笑,“是,您说得对。”
于是,内务太监抬着装满银两的箱子去武凌侯府时,半道被突然出现的齐王府之人截走了泰半,以至于,最后抵达武凌侯府时,箱子里只剩下了区区两千两银子。
武凌侯和武凌侯夫人听见皇上只补偿他们五千两银子本就不满,再一听说中途还被齐王截走了一大半,顿时喉咙口涌出一口老血,双眼一瞪,往后倒了下去。
武凌侯倒在两位小厮的怀里,兀自还在伸手挣扎,“不能,不能这样,区区,区区五千两,齐王可是抢走了我们好几十万两……”
胡总管端端正正立着,眉眼微敛,自上而下看他,表情漠然,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武凌侯,皇上对您已然恩重如山,那批嫁妆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不知道,只是为了顾全您的面子,遂才特意吩咐奴才送五千两过来,您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这一番好心。”
呼吸猛然停滞,武凌侯张大着嘴,瞳孔剧烈放大,鼻翼飞快翕动,好一会儿,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整个人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
“即便,即便如此,那被齐王抢走的三千两呢?”旁边武凌侯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趴伏过来,急切问道。
胡总管“哦”一声,“这件事,咱家也无可奈何,不然您直接去找齐王爷要?”
闻言武凌侯夫人立时身抖如筛,牙齿上下磕碰,战栗不已。
开,开玩笑,找那个疯子要,要是,要是一不留神惹他不开心,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怎么办。
瞧着她这副不甘心又窝里窝囊的模样,胡总管似笑非笑:“总之,皇上吩咐奴才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侯爷且留步,奴才就先回宫了。”
撂下这句话,胡总管转身便走了。
胡总管走后没多久,武凌侯夫人回过神,腾的跳起来,一把揪住武凌侯的袖子,歇斯底里吼叫道:“不行,怎么能这样,这个闷亏我们就这样硬生生活吞了吗?你快进宫,求见皇上,不管怎么说,将齐王截走的那大半银两要回来啊。”
武凌侯偏头看她,一副失去斗志瘫软死鱼样:“你觉得,皇上会为了我一介外臣打他亲生儿子的脸?”
武凌侯夫人咬牙:“那也不行,那么多,那么多钱啊。”说着,她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武凌侯惨笑两声,挪了下两条腿彻底蹒跚着躺下,“得了吧,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接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面对补偿银半道被抢这件事,皇上根本没有任何想要主持公道的意思,甚至为了躲避武凌侯的求见,不惜装病空了好几天的早朝。武凌侯能有什么办法,他没胆子去跟齐王要银两,也见不到皇上让皇上给他做主,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搁到了脑后。
齐王当众在武凌侯府前要嫁妆和武凌侯去找皇上做主,结果半道却被人抢了补偿银这件事逐渐在京城传播开,人们惊诧于齐王“雷霆手段”的同时,心里反倒没觉得特别意外,齐王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又不是头一天听说他的名声,别看齐王整天懒洋洋,不爱出门,看起来四六不管的样子,但只要招惹上他,不把你身上咬下一块肉就别想脱身。
至于武凌侯府贪污表姑娘嫁妆这件事,呵呵,就更不意外了,武凌侯府这种从内到外都烂透了的人家,难道期望他能友善表姑娘,不仅将嫁妆原数奉还,还跟对待自家姑娘一样置办陪嫁和添箱吗?
更何况,其实京城勋贵圈一直瞧不上现在的武凌侯府,觉得他们是过继过来的,本身原本只是一介白衣,单从血脉来说,起始就流着下贱胚子的血。
在待在家里半个多月都未曾收到一封请帖,且邀请旁的姐妹过来家里吃茶赏花也全被拒绝了之后,载思蓉终于忍不住,冲回闺房便闷头嚎啕大哭。
丫鬟手足无措地陪在她身旁,束手无措地望着肩膀一起一伏的她,神情着急,嗓音磕磕巴巴,“小,小姐,你别哭了。”
载思蓉刷的将身前的茶壶杯子扫到地上,嚎哭道:“你让我如何不哭,现在满京城都是看我笑话的,一个个离我八丈远,好似我身上带了什么病菌一样,可是,可是这怨我吗?不是我把嫁妆扣下的啊!”
丫鬟咬着唇不敢深劝,只是道:“小姐您是被拖累的,等这段风口浪尖的时日过去了就好了。”
载思蓉一脸绝望,“有什么用?过去了又怎样,好不容易跟平王搭上线,平王前些时日还跟我说,他很喜欢我绣的帕子,可是过后我再将帕子送到平王府,平王根本就没有接。”
丫鬟更加不敢接她这种私相授受的话,神情慌乱,不知所措,“那个,那个,如果,如果这些嫁妆都是小姐你的就好了。”
“对啊,如果都是我的该有多好,”载思蓉喃喃失神,转瞬,眼神一变,阴狠恶毒地盯着眼前,“本来就该是我的,我父亲被过继过来,武凌侯府偌大的一切都该是我父亲的,老武凌侯凭什么做主都给那个傻子,都怪载向慕,她为什么要存在?她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丫鬟被她这阴毒的表情和语气吓到了,不禁后退一步,面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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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皇上为了躲避武凌侯,连早朝都不去了。”
“嗤,”齐王懒懒一笑,“这个皇帝,当得真窝囊啊。”
修长的手指轻轻掀起杯盖,上下把玩,眼帘低垂,目光漫不经心地盯着弥散出来的水汽,嗓音同样漫不经心,“你说,这么窝囊,当皇帝又有什么意义?”
这……明清垂下眼,不敢吭声了。
齐王也不吭声,书房内陷入静寂,只有杯盖与杯缘相互碰撞产生的轻声的清脆声。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处发出一声轻轻的吱呀声。
如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但齐王却准确而犀利地将目光锁定了那里,瞥见门缝里的淡蓝色衣衫,他眉梢一扬,“进来吧,在门口作甚?”
吱呀声大起,房门被彻底推开,门外的人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白皙红润的小脸蛋,黑白分明又明亮剔透的大眼睛,捏着手里的东西,巴巴地站在门外望他。
明清知意,拱手低头,“那王爷,奴才先退下了。”
齐王没看他,也没作声,但明清知道这是应允的意思,于是转身默不作声退下了。
等明清离开后,站在门外的蓝衣少女立即攥着手里的东西走了进来,走到他跟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
糕点!龙须酥!
自从知道载向慕喜欢吃糕点,陶嬷嬷便吩咐厨子想着法地做各式糕点给她当下午茶,但往常,小丫头小气得只会一个人偷偷吃完,绝没有任何分享给他的念头,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对,不仅仅是今日,应当说,这段时日,小丫头一直就不大对劲。
往常就是个乖乖坐在那里,被人伺候的金贵疙瘩,现在,早晨他锻炼回来,她会给他递毛巾,饭桌上,他喜欢一样食物,她会笨拙但体贴地夹给他,还有这书房,一会儿过来送两朵花,一会儿过来送一盘糕点。
齐王眯起眼,倏的伸出手,捏住载向慕脸腮,微微用力,朝中间挤压,压迫得她嘴巴立时嘟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本王?”
载向慕眨巴眨巴眼,不解又茫然地望着他,懵懂纯真的眼底倒映出他散漫慵懒的倒影,好一会儿,她咗咗嘴,努力鼓起嘴巴道。
我在养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