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皇后立于台阶上方, 凭栏眺望, 身上正红色凤袍随风飞扬,珠帘步摇贵气逼人,和风相互缠绕碰撞,叮铃作响。www.maixi9.com
许久, 她目光冷淡, 问身旁人, “那个贱种出宫了?”
身旁人神情恭敬, 语气更是恭谨,“回皇后娘娘, 出宫了。”
皇后翘起嘴角,面色嘲讽, “一个疯子, 一个傻子,倒是绝配。”
身旁人低头沉默不语, 如果娘娘知道齐王是在哪里找到的那个傻子,就不会这般开怀了。
他心中疑惑,晋王为何会跟那个傻子扯上渊源,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要不要告诉娘娘这件事?
可以想见,娘娘听到这件事会多么震怒。
心中正犹豫时,皇后突然开口转向另一个话题,“皇上最近, 在何处就寝?”她神色复杂,幽怨难捱,“是不是在何嫔那个贱人那里?”
随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娘娘不关注这件事就好,他顿了顿,回答:“回皇后娘娘,皇上近日泰半都休息在勤政殿。”
皇后不是不关注宫内事情,只是她现在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皇上身上,自假传圣旨那件事过后,皇上已经冷落她将近一个月了,她亲自派人去请,结果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听到皇上最近没有找何嫔,皇后又是轻松又是哀怨地叹了口气。
“那皇上为何迟迟不来找本宫呢?”
随侍安静地立在旁边,没有作答,有关皇上的事,他知道,皇后娘娘只是在自言自语吐露幽怨罢了。
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皇后突然精神一振,叫他的名字,吩咐说:“让小厨房备一份银耳莲子汤,一会儿本宫要亲自给皇上送去。”
随侍恭声应是,转身退下。
傍晚,雨停了,云霞满天,星月隐现。
皇后独身一人,提着个篮子前往勤政殿,来到勤政殿门口,她神色威严地问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
“皇上可在里面?”
小太监忙低头回答:“回娘娘,皇上在里面。”
皇后便点点头,推开门跨了进去。
她当然知道皇上在里面,刚刚问话不过是想提醒里面的人,她来了。
进到内殿,殿里灯火通明,边角四根立柱蜡烛灼灼燃烧,正上首的书案上还擎着几根细小蜡烛,灯光相互辉映,将有些昏暗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日。
她默不作声走上去,将手中篮子放到一边,然后,沉静无声地转头看他。
皇上着一身明黄色便衣,手中握着卷书卷,正看得入神,不知是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从她进殿到走上前,将篮子放下,他一直未曾抬头。
寂静在殿内蔓延,只有灯火噼啪的声音偶有可闻。
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明眸谴倦,哀思忧伤,“难道,您连看臣妾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手指微顿,书卷这一页久久未翻动,他叹口气,抬起头,一向温和的眸子此时满是冷霜。
“你还需要朕吗?你不是一直很能干吗?连假传圣旨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情都敢做出来,你还找朕做什么?”
凤眸微微睁大,下一刻,抬手捂住嘴,泪水涟涟。
“您果然在怪臣妾!”
皇上冷笑:“朕不该怪你吗?”
皇后激动:“您以为臣妾愿意吗?臣妾再如何坚强,始终是一位母亲啊,您怎么能让臣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娶一名傻子做平王妃?”
皇上勃然大怒,“啪”一声,把手中的书摔地上。
“你是一位母亲,平王是你的儿子,齐王就不是吗?”
面对皇上的怒火,皇后丝毫没有胆怯,反倒迎着他的怒火,高抬下巴,扬起细长的脖颈,反问。
“您是指责臣妾不慈?那齐王呢?齐王就对臣妾孝顺恭敬了吗?”
她眼底压抑着泪光,死死咬住唇,唇面沁出血丝来,“臣妾往常跟您说起这件事,您是怎么回答臣妾的?”
皇上顿住,脸上的怒火微僵。
流水淌了满面,她神情苦涩又不甘,“您告诉臣妾,齐王性情桀骜,让臣妾多礼让,呵呵,这世上,哪有母亲礼让儿子的?”
皇上颓丧地叹了口气,“齐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朕,堂堂九五之尊,不也得时常让着他。”
手下猛然攥紧,皇后眼底阴郁,“您愿意让着他,不代表臣妾就愿意。”
皇上刚刚有所好转的神情再次沉下来,“你若不愿意,尽可自降为嫔,朕的皇后不是这等不容人的性子。”
皇后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脚步踉跄两下,整个人好似被剧烈打击到,脸色立即灰败下来。
皇上不自在地转开视线,但握紧的拳头,紧抿的唇,代表他刚刚这句话绝不仅仅是一时冲动。
皇后不敢相信,他们几十年的夫妻感情,皇上居然为了他那个大儿子,想要废了她。
皇上闭上眼,沉声道:“皇后,你别忘了,你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霁儿他,我们都对不起他娘。”
神色猛然一变,皇后低下头,神情狰狞,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每当发生矛盾,他就会把这件陈年旧账翻出来,以此来提醒她,她当年是如何的不择手段,卑鄙下流!
咬住唇,思绪强烈翻涌,好半晌,她才再次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哀婉温柔。
“皇上,刚刚都是臣妾口不对心之言,臣妾只是生气,生气您心里只挂念齐王,丝毫不为咱们的儿子考虑,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说出那种话。”
皇上甩下袖子,怒道:“朕如何不为他考虑?就他那个一事无成,阴私狭隘的性子,朕再顾虑关心他,他也不会觉得知足。”
皇后一脸忧伤,“您看您,提起他,完全就是另一副口吻,臣妾明白,他性子的确不如小儿子讨喜,但是,相对比齐王,他又哪里算得上异类,您就是看他不顺眼。”
皇上怒言:“朕……”
不等他说出来,皇后继续道:“其实,臣妾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您的缘故。”
皇上不可思议:“因为朕?当初不是他死皮赖脸非要对人家姑娘负责?非得求着朕给他赐婚?”
皇后干脆承认:“没错,当时他热血上头,觉得既然救了人家姑娘,就必须对人家负责,但是后来,就当是臣妾这个做母亲的自私,臣妾不愿意他娶一个傻子为妻。”
皇上猛然伸出手,颤抖着指向她,又气又怒,气她为母不慈,怒她陷他于不义,她这样做,让他怎么跟已经去世的老武凌侯交代!
皇后后退一步,轻声道:“皇上,臣妾并非想让齐王娶那个傻子为妻。”
皇上气得呼哧呼哧粗喘气,愤然放下手,怒道:“好,你告诉朕,你想做什么?”
“齐王完全可以纳她为侧妃啊,如此一来,既解了这个结,又对老武凌侯有了交代。”她笃定道,“您恐怕就是这么想的吧。”
皇上被气笑了:“你倒是了解朕,那你告诉朕,为何不能让平王纳她为侧妃?”
皇后泪眼朦胧,抽噎道:“臣妾倒是想,可是您敢跟臣妾拍胸脯保证,您拿他跟齐王一般对待吗?您愿意让齐王纳她为侧妃,但您愿意让他纳为侧妃吗?”
皇上沉默,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
皇后说的对,他不能,也许是平王出生时机不够巧,又或者他性子不够讨喜,从小,他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疼爱他,甚至只要看到他,就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过往,久而久之,他就对他愈发忽视,嫌恶。
也因此,当年他非要娶那个傻子为妻,他劝说两次,他非不听,他就甩手不劝了。
愣怔间,皇后突然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跪下来,泪流满面。
“皇上,臣妾知错了,可是事情已经这样,咱们就将错就错,过后再给齐王选一门家室优渥,秉性聪慧的正妃好不好?”
皇上闭上眼,手指微微颤抖,好长时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好几次,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只陪了他几十年的温软的手丢开。
————
马车缓缓,回到齐王府。
陶嬷嬷迎上来,看到载向慕和齐王从马车里钻出来,刚想笑着行礼,转眼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不是走时那套衣服,不禁一愣。
换了身衣服?宫里出事了?
心下一急,就要出口询问,恰在这时,跳下马车的载向慕注意到她,立即嘴巴一瘪,颠颠跑过去,攥住她衣袖,拿控诉的眼光扫向身后的齐王。
嬷嬷,做主。
陶嬷嬷立时刹车,注意力被拐走,拧眉看向齐王。
“王爷,您又怎么捉弄姑娘了?”
齐王懒懒跟在后面,身上换了件暗紫色辰纹长袍,长手一挑,神奇的,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揪出一团粉白色小线团,拎在指间,扯住线头一端,来回晃悠。
载向慕眼睛立马直了,直直地看着那团小球球。
陶嬷嬷顺着她视线注意到这团小玩意,嗨一声,“老奴还以为什么稀罕玩意呢,姑娘您等着,老奴这就给您找出十个八个来。”
说完,她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齐王似笑非笑,逗弄地往她的方向弹了弹,粉白色球影闪过,勾着她的心神,飞过来,飞回去,她咬住唇,眼睛眨也不眨,悄悄咽了口口水。
眼角斜着她,突然,他将明清招到跟前,悄声私语了什么。
明清点点头,转身也离开了。
过了会,陶嬷嬷和明清一前一后走回来,两人手上还各抱着一样东西。
走到跟前,才看清楚,陶嬷嬷抱了个满是五颜六色线团球球的针线篓篓,而明清,居然抱了个小火炉。
陶嬷嬷刚要含笑把针线篓篓交给看到她手上东西,眼前顿时一亮的载向慕,结果在递过去的途中,旁边突然插/进来一只手,手指轻松一掠,便将针线篓篓顺走了。
载向慕愣怔,呆呆微张嘴,过了会,反应过来,眼角立即啪嗒啪嗒掉眼泪。
坏,呜呜,软弹的坏蛋!
陶嬷嬷恼怒地转向齐王,恨声叫道:“王爷!”
齐王眉梢一扬,轻轻松松将手指间那团粉白色线团丢回载向慕怀里。
“喏,还给你。”
载向慕怀抱着那团粉白色线团,眼睛还巴巴地望着他右手间五颜六色,挤挤挨挨的小线团,眼角泪珠不断,委屈巴巴地抽噎,显然对自己手里只有一个,而他手里却有那么多十分不满。
齐王慢条斯理撩起一团线球,又自半空丢下,悠悠然地看着它,砸下去,撞住其他线团球球,挤挤挨挨的线团球球顿时弹跳横移,你推我攘,跟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鸡仔似的活灵活现。
他垂目盯着手间的针线篓篓,“想要这个,也行,把你手里的粉白团子扔到火里。”
唇角笑意懒洋洋的,“本王的东西跟别人的玩意不能共存。”
抽噎声暂停,载向慕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然后,低头瞅向手里的粉白球球。
抬起手,毫不犹豫砸进火里。
火苗突起,一阵翻跃,轻而易举将绵软的线球吞没。
过了会,火苗缓缓降下来后,里头已经空无一物。
她亮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齐王笑一声,揣着针线篓篓走过去,递给她。
载向慕立即开心地接过来,一手一大把,不亦乐乎。
齐王揉揉她脑瓜,眯着眼悠悠道:“记住,不属于你的,永远不许心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