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苓的室友,“学霸”张雅琴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翻看着桌上的一本《建筑学概论》。
手上翻着,眼睛看着,却没有一个字进脑子里。
“学霸”当然也是有姓名的,只是张雅琴这个名字,就如同她的相貌和性格一样,使人过目即忘。
久而久之,张雅琴自己也乐意别人用“学霸”这个并非完全名副其实的绰号来称呼自己。
虽然缺少了一些女人味,但也总好过“袁月苓同宿舍的那个眼镜”。
她一般都会去图书馆,但是今天“小朋友”特意嘱咐过她,要留在寝室里,一起把袁月苓赶出去。
同寝三年,说没有感情,那一定是假的。
就像智力90的沮授总是给人智力高的印象,而智力91的曹操却往往被认为智力略低。张雅琴虽然得到了“学霸”这个称号,但就算纯以课业成绩论,她比袁月苓还是略逊一筹。
为这种事情妒忌是不存在的,毕竟又不是中学生。
一个寝室既然能有两个“学霸”,那她俩走得近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袁月苓最好的闺蜜始终是何思蓉,但张雅琴则是袁月苓最好的学习伙伴。
因为这个缘故,张雅琴的心里其实不是很赞成“小朋友”劝退袁月苓的主意。
但最终,“小朋友”还是拿大量武疯子伤人的案例震慑了张雅琴。
就算袁月苓不会伤人,她发起病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是要负责任滴。小朋友如是说。
张雅琴旋即提出,临近期末回家时间,这个点袁月苓找房子会很尴尬,因此,舍友应该一起补贴她头两个月的房租。
小朋友同意了。
本来昨天早上袁月苓出院回来,小朋友就要和她提的,但是看她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俩还是决定,等袁月苓起来再说。
她们没有等到袁月苓——下午出门上课的时候,她还在睡,等到下午回来时,袁月苓已经与何思蓉出门逛街去了。
何思蓉……会是个大麻烦。
她一定会为了维护袁月苓,和自己撕起来。
届时,形成二比二的态势,滚的到底是哪两个人,可就不好说了。
结果当晚袁月苓又没回来,和那个痴汉一样的周嵩出去开房过夜了。
“真是个不自爱的女人!”
当天晚上,张雅琴站在阳台上,和她的男朋友打电话聊天时,说到了这件事。
“哎呀,人家和男朋友开房,怎么就不自爱了。那咱俩不也……”雅琴男友说。
“不是这个问题,他俩才谈几天呀?”张雅琴道:“而且,怎么能和那种痴汉……”
“哎呀……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好事呀。”
“好个屁,简直就是坏榜样。就她那个龟毛性格,呵,你看着吧,周嵩心愿已了,等草腻她了,准找理由甩了她。”
”不至于,不至于。”
张雅琴没好气地说:“你知道吗,自从他俩成了以后,学校里的风气都被带坏了。”
“怎么说?”雅琴男友一怔。
“以前我们学校男生追女生,被拒绝了也就算了,现在一下子冒出来好几个死缠烂打的,”张雅琴说:“美其名曰,又相信爱情了,连周嵩都能追到袁月苓,我还怂什么。”
“啊这……”雅琴男友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那么想笑。”
“还有喔,我跟你说,她那个痴汉男友,周嵩,他那个室友,平时看着人模狗样了,原来也是个痴汉!痴汉一窝!”
“又怎么了?”雅琴男友对她的校园八卦明显不感兴趣,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问道。
“他那个室友,范熙,找了一个15岁的女朋友!比他小6岁,6岁!”
“你比我小12岁。”雅琴男友提醒道。
张雅琴的男友和她同一个属相,是一家外资企业的中管。
为这事,大一的时候,张雅琴没少受到同学们当面背后,明里暗里的嘲笑和指指点点。
“那能一样吗?我成年了,她没成年!而且那个女的家里超级超级有钱!”
“人往高处走,也无可厚非。能泡到也是实力。”
“你今天几个意思?我说一句你怼一句?成心气我是不是?”张雅琴提高了嗓门。
“没有,我就是觉得吧,既然咱们也被别人非议过,就别去非议人家,人家两个人过得好就行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要睡觉了,挂了。”
“哎,等等——”
“嘟——”
昨天好像是任性了一点,张雅琴惆怅地想。
她合上了面前的《建筑学概论》。
手机里,男友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半条信息,显然是生气了。
为了人家的事情,自家闹别扭,未免也太傻逼了。
该不该主动认怂认错呢?
可是又好不甘心!
也许再等等,再等等,对方的电话信息就会过来了……
雅琴,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袁月苓的磨牙声又从自己头顶右上方的床铺传来。
寝室里没开灯,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一片寂静中,那声音让张雅琴有些毛骨悚然。
袁月苓以前从来不磨牙,或许小朋友真的是对的。
张雅琴有点烦,把自己的右脚摆到了左腿上,拨弄着自己的脚底。
这丝袜的质量真的很差,才穿一下午,出门也没走多少路,就已经起球了。
大腿处还有一小块勾丝。
而且还掉档!
25块钱一双,就这?
张雅琴愤怒地拿起手机,准备向马云投诉。
一声清脆欢快的微信铃声响起,男朋友来信息了!
这一局,自己赢了。
张雅琴喜上眉梢。
“你们那个校花室友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雅琴男友问。
“等会她起床,小朋友回来,我们就和她提。”
“依我看,要不就算了吧……同窗同门之谊,到了社会上就很难得有这么纯粹的交情了。人家身体不好,你就多帮着照顾照顾……”
“等等,我先不跟你说了,校花的声音有点不对劲,我去看看。”
张雅琴放下手机,蹑手蹑脚地往袁月苓的床边走去。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这声音……
分不清是在打鼾还是磨牙,还是在……说梦话?怪笑?
张雅琴害怕了起来。
这种声音激发了她刻在基因深处的原始恐惧。
就好像小时候……柜子里的老鼠,永远躲在阴暗的,看不见的角落里,嘲笑着自己。
“老袁。”张雅琴用颤抖着的声音呼唤着。
没有反应。
张雅琴攀上扶梯,站在扶梯中间一格,伸手拍了拍袁月苓。
刚接触到袁月苓的身体,她便感到一阵惊心。
指尖传来的那股冰凉和僵硬……如同触到一块坚硬的石头。
“老袁!袁月苓!”张雅琴大叫了两声。
“袁月苓!袁月苓!你别吓唬我好吗???”
那不知道是鼾声还是磨牙声的怪异声响停住了,张雅琴硬着头皮又摇了她两下。
她……她该不会是死了吧。
张雅琴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狂念着阿弥陀佛,把袁月苓的脸转了过来。
她的心脏如同被重压碾过,骤然停止了跳动。
袁月苓的脸上……
根本就没有脸啊!
……
“啊!!!!!!!!!!!!!!!!”张雅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然后被一个人从身后扶起。
张雅琴语无伦次地指着上铺的无脸人,想说些什么,嘴巴里发出来的却都是无意义的吱吱呀呀。
“你在找什么?”袁月苓亲切地说:“你为什么要在死人中找活人呢?”
”你…你…你…”
张雅琴慢慢地转过头去。
”凡人呀,你们就这么喜欢嚼别人的舌根子吗?有趣。”
袁月苓的尖牙利齿咬上张雅琴肩膀的瞬间,张雅琴自我保护式地晕了过去。
……
……
……
宿舍里,寂静无声。
虽是白天,室内却因为窗帘拉着而显得阴沉。
虽然只有四个女生在,气氛却肃杀如战场。
小朋友皱着眉头,抱胸看着袁月苓。
何思蓉在学霸的肩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袁月苓蜷缩在椅子上,表情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细看她的眼睛,还有些恍惚。
小朋友叹了一口气:“苓儿……”
袁月苓发出轻微的声音:“我知道了,我搬出去就是了……”
何思蓉欲言又止,想要出言反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是搬出去不搬出去的问题,”小朋友说:“你把学霸吓得半死,还把人咬伤了,你安的是什么心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我不知道……”袁月苓像是要哭出来了,她把赤裸的双足放在椅子上,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了进去:“我真的不知道……”
“小朋友,你别逼她了。”何思蓉急道。
“这都好几年的室友了,我们也不报警或者报告学校了,医药费你总得出吧?”小朋友说。
“算了,不要了。”学霸抚摸着被包扎好的肩膀:“不是很严重,用不着去医院。”
“唉,学霸也是个好心人。”小朋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袁月苓,你得的不是狂犬病吧?”
“怎么说话呢!”何思蓉怒道。
“不是……真的不是……”袁月苓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
“不是就好,”小朋友解释说:“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帮学霸确认一下,要不要打疫苗。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病对不对……你又不肯说……”
“我说,我说,我是精神病。”袁月苓哽咽道:“我走,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学霸你尽管去医院看,医药费我会赔给你的……”
“老袁……”学霸虽然被咬伤,却还是感到一丝歉意。
袁月苓已经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打开柜子开始收拾东西了。
小朋友感到很满意,本来以为会很难办的一件事儿,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还免去了出头两个月的房租钱,于是也假惺惺地上前来,要帮着一起收拾。
“不用了。”何思蓉冷冷地拒绝了小朋友:“还有,苓儿就算要搬,也不是今天——总得等她把房子找好吧?”
“啊这……”
“这什么这,你要她去睡大街么?”
“小蓉……”袁月苓的哽咽现在还有一部分,来自这最后的感动。
“今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走,我们今天晚上可是不敢睡觉的,万一晚上给我们全咬死呢?要钱是吧?给你。”小朋友掏出两百块钱拍在桌上。
“谁要你的臭钱?”何思蓉铁了心要和小朋友翻脸了:“等会房子我和你一起去找,咱们俩呀一块住,房租我帮你分摊掉一半。不,都我出也行……”
“小蓉……你别这样。”袁月苓轻声说。
“哦,你要和狗子住是吧?当我没说。”何思蓉好像想起了什么。
“才不是!我是说,房租不要你全出……”袁月苓一呆。
“哇,雪,雪!!!”一旁的学霸却忽然鬼叫起来,打断了俩人的谈话。
血?袁月苓一惊。学霸肩膀又出血了?
随后她听到阳台玻璃门被移开的声音。
转头一看,她惊呆了。
刚才窗帘拉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没有风,胖乎乎的雪孩子,一个一个张开素白的翅膀,在寒日下悠哉悠哉地荡着,不紧不慢地游着,在魂归大地之前,尽情地享受着旅途的最后一程。
学霸和小朋友已经靠在阳台的栏杆上,雀跃着挥舞双手,试图邀请那些懵懂的旅客,亲手提前结束他们的旅程。
雪……真的好大。
虽然袁月苓在家乡看惯了雪,但她来魔都的这三个年头,却从来没有见过魔都的雪——如果那些落地即化的雨夹雪不算的话。
不过这点怪事跟自己最近的经历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如果事态的古怪程度以这个趋势发展,那可是善莫大焉了。
“明天,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哎!好浪漫!”学霸拍着手,拿起手机拍照发给她的男朋友看。
袁月苓的手机也收到了一连串的消息,她知道是谁发来的,可她就是不想点开。
眯着眼睛欣赏了几分钟雪景,袁月苓在内心默默地感叹,雪是好雪,只可惜不是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