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妗闷头往前走,认真道谢:“多谢崔兄帮助,那女子家里与我母亲有些牵扯,赶到一起总是出各种误会,我便想避着走,那知今日正巧遇上。那女子与我并不相熟,应该不会缠着不放。”
崔祎安眉头微挑,不置可否,正巧他对唐西妗身份好奇,顺着今日那女子查下去,定能得些线索。
终于坐上马车,唐西妗将今日不快抛到脑后,盘算起石印术怎么售卖。至于唐西澄,她就算想咬着不放,那也得有证据。
“崔兄,今日石印术就能成册,我让寅二给你送过去。”为了防止崔祎安没处用,她提示道:“石印术能用来复制书画,当然,具体用处还是要根据需要。你今天派人来看着,我用石印术做一版画,免得以后遇到问题。”
崔祎安自然应下,“我让寅三跟你去,那本书交予他就行。”
崔府
唐西妗刚进院子,小蛮激动朝她喊道:“终于回来了!快来看这些书怎么样,你一直不回来,张师傅都做出六本书了。”
张师傅是她们请来的装订工,为书肆工作了许多年。平日他不跟着,这边有了活才过来崔府。
唐西妗将装订好的书拿到手中,这书是线装本,每页裁得都很整齐。景朝多用卷轴装,她与张师傅解释了很久才解释清线装的原理。一是她用印刷机印书,没办法在那么长的纸张上印刷,二是线装不易损坏,又是从未出现过的法子,配得上这书的噱头。
她快速把六本书翻看一遍,确认内容没有错位,向张师傅点头,“做得不错,剩下的也这样装。”
张师傅:“公子这方法确实不错,装出来的书又好看又不容易散。不知道这法子能不能在外面使。”
他私心里觉得自己多了个装订的法子,去外面书肆做活能多开几分价钱,但又怕东家生气,找他麻烦。
唐西妗无所谓:“你随便用,但不能藏拙,有人想学你就教给他。不过,我们这儿要长期雇佣你,别在外面接太多活计。”
被拆穿了想法,张师傅尬笑两声,“哪能啊,这是公子教出来法子,我藏什么拙?公子这里需要我,我肯定有时间。”
唐西妗点头,看寅三来了,起身带他去到院子围起来的一角。
这里堆着大大小小打磨好的石板,还有唐西妗早就准备好的印纹墨。
她抱起一块较小的石板,放在桌子上,简单画上图案后,先搁置一段时间,再将事先准备好的金合欢树胶液刷在石板上,之后涂上松节油,用抹布沾水擦板。再次滚上油墨后,撒上松香粉。此时石板上线条已经清晰,最后抹上胶液,吹干待印。
滚墨时要时刻保证版上有水分,免得油墨浸到空白处。印刷时先用松节油洗擦版面,再用清水抹去油墨和胶液,用棕把滚上油墨,均匀后即可铺纸印刷。
完整的石板印刷需要用刷硝酸,以牢固版面。但以景朝的化工水平,硫酸都难以生产,硝酸简直是痴人说梦。故此,她放弃了这一步骤,只将硝酸与硫酸制法写在了石印术一书中,期待有能力的人将其试验生产。
唐西妗小心将纸张揭起,版上的图案完整转印其上。她一连印了好几张,版上的墨才渐渐淡下去,需要再次上墨。
这图案是她设计的观俗堂标志,以后观俗堂售出的书,她都会随赠一份,以示正版。
唐西妗:“若是复杂的图案,可以先在不易干的纸上作画或书写,及时转印到石板上就行,这些技巧书上都有写,你们可以一一试试。更复杂的我就做不出来了,我不是这方面的行手。如果有人能熟练掌握,是可以用石板印出彩色的画来的。”
寅三认真看唐西妗动作,满心都是佩服,这一步步注意事项多得他有点混乱,但唐公子不仅能做出来,还自谦做的不好。
他郑重道:“公子放心,公子所说寅三都会记在心中。”
他绝对不会让唐公子的辛苦示范白费。
唐西妗动作停滞,怎么突然这么郑重?这么几个步骤至于吗?
印好一版,唐西妗将石板收到库房,让寅三回去汇报,自己则继续检查剩下的几本石印术排版是否有纰漏。送给崔祎安的有点问题没关系,拿出来卖的不能有瑕疵,不然会坏了观俗堂的名声。
确定每本书都没有错版,唐西妗舒展身体,遥看天空放松眼睛。她这身体才十七,用眼过度是很容易近视的。她决定,以后大批量印刷,要有专门的人负责检错才行。
“西荀!”
唐西妗没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他们总共见过两次,这么自来熟也是没谁了。
“洛兄,你果然来了。”
洛正霖神采奕奕,大步走近院内,“我想通了,科考有那么多科,进士科我考不过,其他的我能一个不过吗?与其天天为件我不擅长的事为难,不如去找找我真正能做好的事。反正三个月后我就去读书了,这三个月我要做些没做过的事。”
绕来绕去还是要科考入仕,唐西妗轻叹,果然还是朝堂好啊。对于洛二的决定,唐西妗只能祝福:“如此甚好,洛兄如此打算,我倒是有些猜不出你要不要帮忙排字了。”
洛二急急开口:“我既然来了,当然是来帮忙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来帮你排字,你就得给我一本你印的书。”
激动中,洛二嗓音不自觉变大,惹得院内众人都看过来,他声音渐小,羞得满脸通红:“你昨日说好的。”
唐西妗哭笑不得,洛二真真在意这本石印术,于是她拿来一本,顺道夹进一页图画,道:“没说不给你,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来做工,要是你做两天就走,我这书就白送了。喏,这张纸别丢了,有这张纸,你这书就是从观俗堂买的。”
洛二连忙结果,看到书籍装帧,又是连连惊叹,只觉得淘到宝了,他将书抱到怀里,乐道:“西荀够爽快,你莫担心,我这三个月日日来,非把你那印刷机摸透不可。”
“哈哈,这就要看洛兄本事了。”调笑过后,唐西妗言归正传:“洛兄可曾学过声韵?”
景朝反切注音已经普及,也有规定官话,尽管如此,要按现代拼音套用,难度仍然不小。
“熟读《切韵》,”洛二满脸骄傲,“你问这做什么,难不成让我作诗?”
景朝科考提供韵书,以供考生作诗作赋时参考,免得用错平仄或者压错韵。所有考生都会用韵书,但并不了解声韵本身,只是为了押韵,自然谈不上熟读。
他做诗赋只会套公式,过程痛苦不堪。当初为了改善,他读了许多韵书,可惜就算音韵学得不错,诗该写不出来还是写不出来。
好歹下了这么多功夫,就算他爹来了,也不一定比他更了解声韵。
现在是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他看向唐西妗期待着他到底需要做什么。
唐西妗拿出一张纸,解释道:“近日我想到一种方便的注音方法,反切法会用到许多汉字,万一不认识就要再找字。不如规定一组字母,让它们一一对应声韵。这样学会这组字母,加上声调注释,所有字都能念出来。”
啊?洛二脑袋又锈住了,反切他了解,有时确实不够方便,但字母是什么东西?怎么规定这样的字母?
他接过纸,想看看唐西妗都写了什么。纸上有常用的反切上字,没有反切下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单音。
洛正霖:“这不还是反切法吗?只是反切下字被拆出来了。”
“是这样,洛兄觉得可行吗?”唐西妗虚心请教,这是她根据现代注音字母和拼音字母结合出的注音法。拼音字母太另类,景朝估计没人愿意学,但注音字母拼法又太麻烦,她就瞎编了一通,只做示范,具体的还要靠专业人士。
保险起见,她还把现代拼音写在下面,并一一标明读作什么,尽可能让人意识到这样的方便之处。
想扫盲,一套方便的识字方法不能少。现行的反切法只适合有基础的人学,私塾之外根本掌握不了。
发现唐西妗没开玩笑,洛正霖再次拿起那纸,硬着头皮往下看,实在是下面那行字太奇形怪状,像刚学字小孩画出来的。
顺着标注,洛正霖将二十六个字母一一念出,越念眼睛越亮,他自顾自用这些字母拼出一个又一个字,发现真能用这音把字全拼出来。
他惊叹:“按你的注音能行,但不能用这些奇形怪状的图案。用反切取字确实是个解决方法。”
“这方法还不成熟,希望洛兄能为我推荐位专研音韵的夫子,好让这方法能普及。”
“包在我身上,我恰巧认识一位,若将这张纸送过去,他一定会感兴趣。”洛正霖十分爽快,他对音韵感兴趣,请教过这位夫子。这夫子现下正收集资料,编写景朝的声韵演变,闲暇时刻,就在洛家学堂教书。
“多谢洛兄,”唐西妗带人走到库房,“架子上的活字都是按这些字母排列的,按照纸上的拼法找字。你先试着排几次,实在不行就按音韵重新排列。”
活字越来越多,搬动不易,她便辟出库房一角专门存放。架子上贴着首字母,每行活字下都有数目和拼音,方便拿取计数。
唐西妗:“我这儿现在只有一本诗经,你今天先排诗经试试。”
洛二起初几个字找得磕磕绊绊,随着字数多起来,他找字所需时间越来越少。
看人找字没问题,她喊小蛮进来教着,抱着几本书出了崔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