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胸口处的伤已经不再流血,谭曦用绢布包扎,同时喂以丹药总算稳住了伤势,不再恶化。他躺在素色锦被里,面色却比锦被还要惨白,唇无血色,眉头紧蹙,身体偶尔发抖蜷缩。裴瑾之时时俯身探耳,总觉得下一秒云程就没了呼吸。
“谭师兄,师兄怎么样?”周兮看了眼一直握着云程的手蹲在他身侧的裴瑾之,上前主动问道。
谭曦凝视着云程无知无觉的模样,余光轻瞄裴瑾之悬心牵挂的样子,嘴唇翕动,却没说出口。裴瑾之有多在意他师兄刚刚观礼台的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当着乐正穹的面违逆他的意思,这种气魄和胆识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谭曦知道裴瑾之天资卓绝,先前重伤螭吻那一击不是一个金丹会有的实力,现在几个师尊都不在,他若如先前一般可怎么好?
周兮对上谭曦的目光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步珞一焦心云程,催着谭曦直言。
“谭师兄,你说吧,我不会失态的。”
侧蹲在床榻旁的裴瑾之打破了僵局,他的嗓音喑哑,胸中万千情绪强行压住,留一个气口吐出一句话,压抑又冷静。
见他如此,谭曦轻叹,斟酌着词句:“是这样,云师弟的伤我同师尊都处理过,暂时不会恶化。可是螭吻攻击的太过迅猛,它一向喜好吞火吐水,造成的伤口也会被灼伤腐蚀。所以,在没有合适的丹药之前,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云师弟日后可以修养好。再者,最关键的是,云师弟体内灵脉隐隐碎裂,日后修炼之事……”
谭曦言语未尽,没有言明,但屋内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师兄以后都不能修炼了么?”步珞一眼眸水润,微微泛红。
“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丹药,就可以。只是云师弟现在十分虚弱,你们务必要细心照料,我医术尚浅,可能有不清楚的地方,之后的事还是要看看我师尊有没有法子。”
周兮的目光从步珞一转向眼眸紧闭的云程,骨扇轻敲掌心,若是换做五六年前告诉他有一天,他和步珞一会因为这个大师兄的受伤伤神,他对这种言论顶多笑一笑。
伤心或许有吧,伤神却很难。
毕竟当初他们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亲厚,虽师出同门,可他这个大师兄当初对他们十分冷淡,偶尔周兮还能从云程看向他和步珞一的眸中,敏锐的察觉到丝丝缕缕的不甘、轻蔑甚至记恨。
很少很淡,但确实存在。
可是这些年,云程对他们的确很好。
他的心境对不知何时转变,云程不再紧盯着他和步珞一的修为有没有进步,反而总是玩笑,要他们疏散心肠,平日宗门事务也不用他们打理,还美其名曰“术业有专攻,你们几个天分高好好修炼就行。”
对裴瑾之更是偏爱,总是把他当作小孩子,嘘寒问暖的。
现在云程生死难料,饶是周兮,也难免神伤愤恨。
“之前温宗主所说的龙息草妖界龙族独有,我可以向师尊申请出游历练,去妖界探访。谭师兄,我想知道,如果我们能得到龙息草,师兄恢复的概率有几成?”
见周兮正色以待,谭曦思忖,道:“我师尊如此说,怕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好,就拼个七八分。在龙息草找到之前,望温宗主和谭师兄能稳住师兄的伤势。”
步珞一抹掉眼角的泪花,走上前出声:“我也要去妖界,二师兄,我们一同。”
周兮知道步珞一会如此说,轻按步珞一瘦弱的肩膀,劝说道:“妖界危险,你去了我反而要费心。何况,就留师兄和瑾之在凌天峰你能放心么?不若我先去暗访一番,到时有了龙息草的踪迹我若不敌,再寻你们来。这样岂不更好?”
“可是……”
步珞一的话被周兮打断,他轻哄:“好啦,我知道你担心师兄,我也是啊。你和瑾之放心就是,以我的本事定能寻得踪迹。”
周兮这话说的也没错,他是命修,有很多步珞一和裴瑾之办不到、想不到的方法,只是把云程的安危托付给别人,纵然那人是周兮,裴瑾之也不放心。
裴瑾之站起身,语气冷静:“我去妖界。我的修为最低,进出人妖两界方便,就算被察觉,一个金丹在妖界掀不起风浪,妖界不会多加关注。何况今日螭吻本是冲我而来,师兄是代我受伤。只要我在师兄身边一天,师兄的危险就多一分。只有我远离师兄,远离凌天峰,才能让螭吻背后之人把眼睛从师兄身上移开。”
裴瑾之一字一句剖析,条理清晰,仿佛已经冷静下来。可是周兮熟悉他,知道此时裴瑾之的状态就是一张绷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有关云程的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断裂失控。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瑾之,修为低会带来两种结果,一种不引人注意另一种就是遇到危险无法自保,你只身闯妖界,师兄知道了也不会安心的。” 周兮缓和语气,耐心规劝,企图打消裴瑾之的决定。
听到云程两个字,裴瑾之的目光缓缓移动,在云程的胸口处停了下来。伤口已经被素娟包扎好,雪白软糯的布料上是梅花般的血痕。云程墨发散落,如果忽视他青白的面色,仿佛云程只是睡熟了而已。到了此刻裴瑾之才深刻感觉到云程的瘦弱,这种脆弱易碎的样子,他多看一眼,心就痛一分,恨也多一分。
他的眼中风雨欲来,无数情绪在胸中激荡,随时要旁逸斜出,冲出这副躯壳,不受任何桎梏将自己所思所想付诸于行动。
谭曦跟随温如颂医人无数,见过悲伤至极的无声哭泣,见过怨恨气恼的咒骂发泄,却唯独没有见过裴瑾之这般的,眸深如海,仿佛一片平静,却暗含汹涌。
好在裴瑾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执着道:“二师兄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只是去妖界之前,师兄今日所受的种种,我要螭吻拿命来尝。”
周兮几次想要开口,都没组织好合适的语言,步珞一和谭曦看裴瑾之的状态更不好开口了,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
岳渊渟进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弟子坐在桌边,默然无语;谭曦时不时翻看医书,眉头微蹙。
见到岳渊渟,周兮舒了一口气,希望师尊能够劝动小师弟,妖界真的不是他一个金丹能独身擅闯的。
“师尊。”
察觉到气氛不对,岳渊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温和问道:“怎么了?还在为你们师兄担心?”
周兮趁机告状:“师尊,小师弟说他要单独给师兄寻龙息草!我们都拦不住他。”
岳渊渟闻言,看向裴瑾之,沉声问道:“瑾之,是这样么?”
裴瑾之对岳渊渟是十分尊敬的,岳渊渟于他是师尊也是父亲。知道岳渊渟不会让他只身涉险境,裴瑾之将他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还道:“师尊,我知道你和师兄、师姐都不愿意我去,可是我做不到。我留在这只会让幕后之人把全部的目光放在凌天峰上,不如我离开,以我为饵,看看那人所图究竟是什么。”
岳渊渟沉了脸色,严峻肃穆的气势薄然而出,眼眸不错落的盯着裴瑾之:“以你为饵?你当为师死了吗?要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饵?平日师尊说的那些会护着你们的话,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在说笑么?”
岳渊渟从未对他们这般疾言厉色,周兮和步珞一低下头不敢正视,裴瑾之虽没说什么,但也回避开岳渊渟的目光。
“你放心,为师已经决定,宗门大比后会亲自去妖界找寻龙息草,届时会将你们托付给乐正门主和温宗主照看。”见裴瑾之还算能听得进去话,岳渊渟缓了语气告诉几人他的打算,“并且,为师还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什么事?”
岳渊渟告诉了他们乐正穹发现的线索,道:“我们怀疑最初花屿城宋修口中的黑衣人、命秘境夺宝之人、此次螭吻背后之人都是同一人,这个人修为高深,我暂时没有同他交手所以不知道实力如何。他虽是乐正嫡系,族谱上却无名无姓,甚是古怪。
其他细节我们会继续调查,你们放心,为师和两位宗主不会轻易放过。瑾之,你也要沉下心不要急燥,你师兄一向把你当小孩看待,你要好好的,等他醒来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知不知道?”
裴瑾之颔首,隐忍道:“我听师尊的,只是,徒儿有一个要求希望师尊应允。”
“何事?”
“我要亲手斩杀螭吻。”裴瑾之一字一句,字字含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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