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志远堂,李四就在院门口等候道:“夫人,二郎君在前院书房等您。”
谢清徽点头示意他带路,昨天是在青庐里边,今天一大早就忙着拜会诸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自己未来生活的地方。
推开书房的门,李靖安正在认真看书,看到谢清徽进来之后就吩咐其他人都出去,起身为她倒茶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耶律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娘子。”
李靖安点头道:“忙了一早晨了,既然了却了大事,不如先在这休息一会儿,一会还得去前头用膳呢。”
谢清徽喝了口茶道:“哪有这么轻松啊,这才是第一件事,后面还有事等着我呢。”
“对了,确实还有件事,按照府中惯例,郎君的夫人们成婚次日都会见府中的下人们,一是施恩,二是立威,如今府中都是大嫂在管理,倒是不必全部见,只发了赏钱便是,但是咱们院子里的还是要来拜会的。”
谢清徽转动茶盏道:“如今院中总共有多少人?”
李靖安思索了一下:“按照惯例,前院和后院各有六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只是我不耐烦人多,前院只留了四个,还有四个负责针织浆洗的婆子,以及六个跑腿的小厮,那就是二十个人。”
“那小厨房的人手呢?”
“以前就我一个人,怎么方便怎么来,所以小厨房就没用过,一直空着呢。”
谢清徽反倒是笑了:“二哥你可真是我的好二哥,我本来还愁怎么换小厨房的人呢,合着这个难题根本就不存在。”
说完把明镜叫进来吩咐:“院中原先有二十个拨过来的下人,你按照他们的月例银子多发半年的,只说我如今不得空,一个月之后再来正式拜会。还有,把咱们府中的人安排去小厨房,大到烧饭厨子,小到烧火丫头都用咱们府中带来的人。”明镜心领神会谢清徽的意思,便出去发赏银了。
李靖安也放下手中的书调侃:“娘子真是大手笔,大嫂当年嫁进来的时候也只是多发了三个月的银子。”
谢清徽白了他一眼道:“当年是婆母掌家,大嫂嫁进来又是亲媳妇,给多给少不过是个意思,难道婆母就能不疼大嫂了吗?可如今是大嫂在管理这些人,我若是抠抠搜搜的,外人指不定怎么揣测我们妯娌关系呢。”
“那之前这二十人若是不合你的心意呢?”
“不合就不合,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问题都可以不在乎,我本来也没打算换掉她们,她们只是负责洒扫罢了,又不会近身。这一个月,我也就是想看看,她们都分别是谁的人罢了,二哥你该不会认为这个院子里真的只是大嫂在负责吧?”
李靖安无奈笑:“我自然不会这么天真,大嫂只是负责打理府中内务,虽有她的威严,可是这府中积年的老人多了去了,不说我阿娘,只说那位王夫人,怕就是有不少的亲信,即使她不过是个侧夫人,不过以前也没出过什么乱子,我也懒得管。”
“是懒得管还是有意放纵?”
对上谢清徽看透一切的眼神,李靖安怔了下随即笑道:“娘子如此聪慧,我颇感压力。”
谢清徽没有计较他之前的言不由衷,转移话题:“刚才我进来看见你收起了一个册子,又是要登记的东西吗?”
“不是,这是我方才列的回门礼单,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再添的,如果没有的话就开了库房直接拿吧。”
谢清徽随手接过打开,内页“哗”的一下又坠到了地上。
谢清徽:“……”
她好像懂了那日阿娘与叔母的痛苦了,只是此刻她也没了想笑的心,因为如今看单子的人是她。
……
看到戴痛苦面具的谢清徽,李靖安偷笑了一下继续开始看书。
过了两刻钟左右,谢清徽放下誊抄的笔,活动了下脖子。李靖安看到以后走在她身后给她捏肩道:“让你看一看,没让你现在就看完还誊抄完,以后注意劳逸结合,否则上了年纪,肩颈处会很折磨人。”
谢清徽边享受按摩边道:“以后内宅琐事是免不了的了,那二哥你就努力长命百岁,等以后老了我的肩颈就交给你了。”
李靖安边按摩边答应:“好啊,夫人您就瞧好吧,管保让您脱胎换骨。”
……
这边二人说说笑笑,一派温馨。同时,世子后院。
府医为徐氏号了脉道:“恭喜世子,徐娘子这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徐氏自是喜不自胜,李靖廷开心的同时内心又略有担忧的看向旁边的崔丹音。崔丹音一如既往的挂着招牌式笑容道:“既然如此,那徐娘子的身子就托付给先生了,还望先生尽心尽力。”
府医躬身道:“老朽谨遵夫人的吩咐。”
看着八风不动的崔丹音,李靖廷有种颇为无力的感觉,也只是草草吩咐了几句就和崔丹音一同回了书房。
李靖廷死死握着崔丹音的手,把她拉入内室,向来温润的他却有些急躁的盯着崔丹音的眼睛问:“从前周氏有孕,后来是大小刘氏,如今是徐氏,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崔丹音讽刺的笑了,挣脱开他的手:“世子说笑了,后院中的娘子们哪个不在乎您呢?”
李靖廷突然高声:“可我只想你在乎我。”
崔丹音沉默的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腕子,过了好一会才叹气道:“这场婚姻中,世子占尽了好处,贤惠的夫人,美丽的娘子们,儿女双全的福分,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没有,除了我自己,世子为何还如此贪心呢?”
背对着崔丹音,李靖廷低声:“你还在怪我是吗?怪我没有遵循当年的誓言。”
“世子,我并不质疑真心,只是真心转瞬即逝,当年你说的誓言,我是真的相信,可如今的状况,也是你一手造成。当然,我也有错,我没有办法给你们府中生下嫡长孙,但除此以外,我自认为已经是个很合格的世子夫人了,不如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吧,世子,我们都不能太贪心了,总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吧?我已经认清前路,一直走不出来的,只有你罢了。”
“不,丹音,你不止怪我没有遵守诺言,你还恨我,恨我的懦弱与无能,恨我没有反抗阿耶的决心,也恨我既享受了这一切,又为何还不肯放过你是吗?”
崔丹音没有说话,但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李靖廷红了眼睛,突然双手捂脸:“是啊,我自己都知道这一切,知道自己的卑劣与不堪,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呢?从小到大,我享受了阿耶对我的偏疼,享受了府中一人之下的尊崇地位,享受了所有世家嫡长子们艳羡的目光,他们羡慕我可以赢得如此轻松,不像他们,名分未定,还要与自己的其他兄弟为了爵位争得你死我活。
可是丹音,我有的时候真的感觉很恐惧,我不敢做错任何事情,事事不敢违拗阿耶,我不知道阿耶在乎的究竟是我李靖廷,还是嫡长子这个名位,如果二弟或者三弟先于我出生,那是不是同样会获得阿耶的偏爱?”
面对这样的李靖廷,崔丹音沉默了好久。
“以前,我一直以为在你的生命中,除了婆母与公爹,我应该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们长大以后,我就渐渐发现,不是这样的。你在乎安国公世子的位置,也在乎安国公的爵位,如今还有你的儿女,以及为你生下儿女的娘子们,我在你心里一再推后,如今我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世子,你什么都想要,可是如今呢,你仅仅只是失去区区一个我罢了,那以后呢?我不知道你还会失去什么,但如今,相敬如宾,就是我们夫妻最好的归宿。”
李靖廷紧紧抱住要走的崔丹音:“不,丹音,什么王氏,徐氏,孩子,他们都没有你重要,他们都不过是我讨好阿耶的工具罢了,我会改的,我会改的。”
崔丹音呵了一声:“改?拿什么改?拿徐娘子肚子里的孩子来证明你改了?公爹不过一句子嗣不兴,徐氏就立刻有了身孕,承认吧世子,你爱的永远都只有你自己,或许说你爱的永远都是你的权力。从前我以为你对她们也有那么几分真心,还有些嫉妒,可如今,我反倒是更同情她们了,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郎君,真是令人害怕。”
李靖廷怔怔的望着摔门离去的崔丹音,他知道,或许这就是他们余生的结局了。
窗户似乎没有关好,一阵风吹了进来,书架上掉下来一个卷轴。李靖廷机械的把卷轴捡起来,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摊开,上面画着的是十五岁的崔丹音,那年他们刚刚成亲,她笑得幸福而快乐,李靖廷看到她在开心放纸鸢的样子便悄悄画了下来。
画的左侧,有李靖廷写的字,这本该是他当年满怀真切的情意,如今却成为了最大的讽刺。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