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璟这些年四处行医,一则是因为他师父去世前,希望他能多历练历练,磨练心性。
二则也是为了把龙兴寺的名声打出去,虽说皇权至上,可若是有百姓的支持,皇家动龙兴寺时也会有所考量。
他原本都算好了,提前一个月回到龙兴寺,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谁知事情竟然提前了,江晟也掺和进来,天知道他看到寺院被包围时差点没吓死。
门口那群侍卫证实他的身份后,就放黎璟进来了,东厂办事,别人只有躲着的,这个僧人却赶着上,他们也不拦着。
好在江晟出现,直接还了太子清白,一切也还来及,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你说得倒是有点道理。”
江晟盯着黎璟,意味深长道:“但是,凭什么呢?”
他的目的是挑拨苏家和太子的关系,现在也算达到了,但是如果能把这件事再闹大些,自然更好。
“小僧听闻九千岁素有头疾,小僧在外游历,曾学得一法,可治头疾,想献于九千岁。”
江晟眼眸微眯,漫不经心中又透露出几分危险:“哦,倘若你的法子无效呢?”
“但凭九千岁处置。”
“既然圣僧心诚至此,咱家自然无不应许的。”
江晟笑道,“把人都放了吧,回府吧。”
他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一个纯白的小动物进入猛兽的地盘是什么反应。
若是,让他不满意了,那就不必留着,这身细白的肉用来倒是磨牙正合适,江晟想着,倒是有些许久未有的兴奋了。
黎璟冲着一脸焦急,欲言又止的师兄使了个眼色,让他安心即可。
叶以安见状,连忙跪求九千岁收留,她已经得罪了,苏洛语和太子,如果还能留在这儿。
江晟扫过祁恒欲言又止,苏洛语强忍怒气的表情,难得好心的应允了,毕竟东厂不缺收留个丫鬟的地儿。
苏洛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恼怒,此事被横插一脚,眼看着要成功的计划被破坏不说,还让祁恒起了疑心,纵使她苏家不怕皇后和太子,可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苏洛语盯着江晟离开的背影,恨得只差把牙根咬碎了,但想到上辈子江晟的结局,满腔怒火也渐渐消弭了。
纵使他江晟如今再权势滔天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不得善终,罢了,何必跟一个命不久矣的阉人计较。
苏洛语嗤笑一声,目露不屑。
这一切恰好被一旁的祁恒看在眼里,本就对苏洛语心有芥蒂的他,更是生了几分怀疑。
他暗中攥紧拳头,面上还是一副愧疚歉意的样子,宽慰苏洛语。
而心中却是暗恨不已,苏家若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大可直接拒绝,苏洛语却是一边应承,一边踩着他这个太子上位,用他的名声前途给自己做踏脚石,真真是好一番计谋。
可笑他平日里千算万算,今日却被这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算计到了。
只因他认为苏家与他一心,苏洛语与他有亲事,俩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未曾设防。
谁曾想,竟说他自己一厢情愿了,好,好的很,今天这事不管是苏家授意,还是苏洛语自作主张,他都会让他们知道,有些船一旦上了,就别想下去。
祁恒与苏洛语心思各异,但此时都不是过多计较的时候,俩人都决定先下山,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压到最小才是。
只不过等他们下山后,太子与未来太子妃闺中密友私会一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纵然是知道有人下药陷害,可百姓们却只对其中的艳事趣闻有兴趣,并不在乎其他。
此事越传越发离谱,从太子被奸人陷害,到太子本就与未来太子妃好友有私情暗中相会,到未来太子妃怀疑太子不举,故意让好友试探……
此事一出,苏洛语下山回府后就病倒,对外只说受到了惊吓。
皇后派亲信前去探望,又大张旗鼓地赏赐了许多药材珠宝,彰显自己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看重。
于是传言的风向又变了,变成未来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暗中嫉妒她,故意与人合谋下药,准备暗害太子。
幸亏太子与未来太子妃情比坚金,识破了计谋,免了一场祸事,于是民间又纷纷夸太子与未来太子妃天作之合。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让人看到了苏家与太子的结盟并不牢固,朝中许多中立派的官员更是小心谨慎,不敢轻易站队。
这边黎璟跟着江晟回到忠穆府,直接先被带去安置下来。
忠穆府是江晟宫外的住所,皇上亲赐,建造规格堪比亲王府,一些比较正常的办公也多在这里。
233:这个九千岁倒是个体贴下属的,没有急着让你帮他看病。
黎璟:……你是没有看到这一路上他看我的嫌弃眼神。
黎璟有被伤害到,不就是为了赶路,一路奔波劳碌,没有时间收拾自己嘛。
黎璟想起江晟看他跟看条流浪狗似同情又嫌弃的眼神,也是满心委屈,这年头给别人看病,还得被挑三拣四了。
233想宽慰黎璟几句,但是看了看处处精致奢侈的房间,再看看黎璟身上裁剪随便的的粗布僧衣,衣摆上甚至还沾了些许泥点,宽慰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
这身打扮,连一般的游僧都不如,要不是黎璟那张脸撑着,也确确实实是不堪入目。
233想起上辈子黎璟衣穿住行无一不精,不计其数的顶级腕表配饰,长长叹了口气,开始怀疑人生,怎么感觉别人养崽那么容易,自己就这么难呢。
其实也怪不得233,黎璟一路游历,一路行医,赚得也不少,但奈何穷苦人家太多,对于他们,黎璟不仅不收诊金,还常常倒贴药钱,便是有再多的钱也不禁用啊。
好在黎璟的郁闷很快就被精致的膳食给冲散了,黎璟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素菜,感动的都快哭了。
等到黎璟梳洗一番,换上了素白轻柔的僧衣,戴上一湾绿水似的翡翠佛珠后,就深深理解江晟对自己之前的嫌弃了。
黎璟:我觉得我现在就是个得道高僧了,全身轻飘飘的,马上就要羽化登仙了。
233也很是赞同,人靠衣装,马靠鞍确实是至理名言啊。
清闲富贵日子难得,黎璟第二天就被叫去干活了。
黎璟跟着丫鬟穿过曲折的连廊,一路来到江晟所在。
原本靠在贵妃榻上假寐的江晟,看着远处徐徐走来的黎璟,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惊艳。
逆光而来,如玉如莲,圣洁悲悯,若诸天之上有佛子,那也不过如此吧。
黎璟眼观鼻地走路,只生怕多瞄两眼其他地方,惹了祸事,他对周围人的想法一无所知。
等到了江晟面前,更是老老实实地问安,然后给他把脉。
片刻后,黎璟收回手,道:“千岁的头疾非外力所治,乃是顽疾。”
江晟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黎璟道:“哦。”
黎璟眉心一跳,连忙接道:“可治,只是……”
“说吧。”
“只是需以针灸之法,辅以汤药,可保头疼不再发作,另外千岁应该还有失眠的症状,此非头疾之症引起,但小僧有头部按摩之法,获可缓解。只是针灸之法,需在头部施针”
黎璟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伺候的太监便冷眼相对,厂卫也纷纷将手中的刀拔出三分。
头乃百脉之宗,六阳之首,最为重要,在头部施针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且不说施针之人若有二心,则可瞬间杀人,只说若施针之人技艺不精,施针的部位力道,偏了毫厘,也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江晟手指轻击扶手,问道:“都涉及哪些穴位?”
黎璟报了几个,氛围便越发肃静,无他,只因他报的多是极为危险重要的穴位。
江晟也停下了轻击的动作。
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后,江晟开口道:“圣僧游历四方,行医救人,救了多少人?”
“记不清了,未曾细数过。”
黎璟有些尴尬,本来这种时候应该报个具体数字说明自己的经验丰富,可是他真的记不起来了,只知道碰到了便救治,有时经常碰患者,有时在路上赶路,好几天连个普通人影也见不到。
“圣僧医治过患者里是富人多还是穷苦百姓多?”
“穷苦人家多。”
这一点黎璟还是很自信的,毕竟他为富人看诊,诊金收得极高,他自己还时常采草药卖钱,结果每天只能混口饱饭,足见两者比例相差多少了。
“那圣僧医治的病人中有几成痊愈?”
黎璟摇摇头,他也不记得了,只道:“医者,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江晟倒也不生气,只道:“圣僧对治愈我有几成把握,圣僧一路走来看到这小小院落中有多少人,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系在咱家身上。”
“此外还有东厂,锦衣卫,边疆将士,不计其数的官吏都是我这阉党的走狗。”
黎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声念了声佛号,施了个礼,道:“治病救人是小僧的事,审判善恶是佛祖的事。”
江晟低低笑出声,这小和尚确实有趣,又忍不住出言道:“那依圣僧所见,咱家是善还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