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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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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秦渝想骂人,也不是仲能长得丑,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她看到他,总能想起乱葬岗的那只白毛大老鼠。

那老鼠活了将近一百年,通体毛发灰白,而且料事如神,她遇到抉择不下的事时,总会问问它的意见。

她瞧着,仲能身上的气质与它简直神似。

闻言,仲能怔了一瞬,沉静如水的脸上爬上一抹复杂。秦渝看不懂他的情绪,以为是自己言辞不当惹其不快,赶忙解释:“抱歉,仲能先生,我不是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它说不出来的像。”

“无碍,”仲能好脾气地摆摆手,语气颇为感慨,“秦姑娘眼光独到。”

没由头的,秦渝竟觉得他有些欣慰。她尴尬地挠挠头,讷讷搭了几句无聊的话,就进入下一个话题。

“仲能先生既然擅长占卜,那能不能麻烦您替我算算自己的身世?”说起这个秦渝便感觉赧然,她跟着萧晏在东宫吞了不少天材地宝,魂体稳固了不少,可是生前的记忆却半分都没有恢复。

虽说她没有什么认祖归宗的情结,但在外游荡总要有点精神支撑,没头没脑的难免空虚。

仲能极好说话,当场便答应了她的请求。有了他这个正面形象的再一对比,秦渝此时恨不得能把萧晏踩到地底下——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如是想着,秦渝又愤愤不平地向萧晏飞了一个眼刀子。

萧晏忽觉后颈一凉,便知是她捣的鬼。他灌了口凉茶,不动声色抽出剑,边用锦帕擦着,边磨了磨后槽牙,语调凉凉:“有病就去治。”

秦渝自己没有人形,丝毫不怕他的威胁,飘到仲能旁边,肆无忌惮地对着他做鬼脸,惹得萧晏脸色愈发阴沉。

仲能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互动,心中连道有趣,戏看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开口:“秦姑娘请闭上眼睛,听帝钟的声音。”

“好。”秦渝不再挤兑萧晏,忙依言坐好。

舒缓的钟声在耳畔响起,不同于与涂山紫交战时的清脆,它低沉,又悠扬,像是云端之上遥遥渡来的佛音。

秦渝听着,只觉世界悄然寂静。再一睁眼,她已身处一白茫茫的空间之中,四周云雾缭绕,依旧是一片寂静,但却让人心安。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指引,她朝一个方向走着,每进一步,云雾便退一层。

走了不知多远,眼前仍有一层朦胧,但秦渝却觉得这或许是最后一层了,她抬手拂去。四周场景猛然变换,连她自己都有了实体,还披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衫。

秦渝茫然看着自己新长出的双手,尚未来及细想,便被人一把扼住手腕,半拖半拽地向前奋力奔着。他们跑出一座宅院,穿过泱泱人群,在或繁华或荒凉的街巷间穿梭。

“跑,快跑!”

她被他拉着,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听到他焦急且带着喘息的呼喊。

秦渝抬起手,想扳过他的肩膀看看他的脸,可刚触到他的衣角,他就像云雾一般散开。

她又回到了宅院,眼前是一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站在雾后面,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真真切切听到他们在撕心裂肺地呼喊:“跑,快跑!”

秦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她照做了,像逃一样。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泼落,可秦渝却觉得热急了,全身的血都像是在沸腾。后背淌下汗来,她伸手去擦,却满手鲜红——哦,是血啊。

手上,身上,脸上,伤口,鲜血。一柄长刀捅穿腹部,秦渝疼得想哭。

世界倏然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似乎有人,有很多人。他们在哭着,在叫着,在喊着什么,她听不清,他们却不厌其烦地在吵闹。

“别吵了!”秦渝忍着泪水,紧紧捂住耳朵。

终于,剧痛没有了,吵闹声也消失了。她又回到了那个白茫茫的世界,眼前又是那个人,他说:“小鱼……”

“小鱼?”

他不再出声,一步步向后退去,秦渝慌忙去追:“别走,等一等!”

至少让她知道他是谁。

她追上了,可他却如镜子一般骤然破碎。身后涌起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强行拖离。

东宫里,秦渝猛地睁开眼,捂着心口急剧喘息。昏黄的烛光打在她脸上,她才恍觉原来天已经黑了。

“一场梦……过了这么久吗?”她下意识喃喃,慢吞吞地抬起头。萧晏和仲能还坐在对面,仲能依旧自若,萧晏神情却有些古怪。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问,听起来很急切。

“说了什么?”秦渝试图回想,可脑海却空荡荡的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她摇头,“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再想!”他语气骤然严厉,眼尾泛起一抹猩红。

秦渝没见过萧晏这副样子,被他吼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靖之,你失态了。”仲能低声提醒。

萧晏这才后知后觉地闭眼调节声息,再一睁开,眼底已无波无澜,可握着茶杯的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却分明诉说着他的内心的不宁。

他垂眸注视着杯中凉透的茶水,终是忍无可忍一口饮尽,起身拂袖而去。

秦渝不明所以,悄声问仲能:“他怎么了?”

仲能意味不明地摇摇头,含含糊糊答了一句:“靖之大概是想起了某位故人。”

“什么故人?”她又问,仲能却不再答,转而问她:“秦姑娘方才有看到些什么吗?”

“有,但是——”秦渝懊恼地捶捶脑袋,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仲能回以安抚一笑,柔声道:“总会想起来的,不必着急。”

他是在说方才的那场梦,又或是再说其他别的什么,秦渝无从得知。他推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她下意识伸手去接,看到自己触到茶杯的双手时猛地愣住。

“这……这是你做的!”

心头涌上狂喜,秦渝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蹦起来,她脑子有些懵,只知道自己现在恨不得给仲能磕一个。

仲能神秘笑笑,并不揽功,只说:“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的机缘。有了身形,能触到实物总会方便些。眼下,你除了不能被一般人所见,与常人无异。”

“啊哈哈哈,太棒了!”秦渝抑制不住地欢呼尖叫,飞到房梁上畅快地笑,等笑够了,才跳下地面,冲仲能深鞠一躬:“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仲能先生。”

“不必多礼。”

“对了。”她倏尔想起一件大事,猛一拍脑袋,双手撑着桌面将脸怼到茶杯上方。以茶水为镜,她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啊——什么鬼东西!”秦渝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尖叫着弹开,看向仲能,绝望地问,“我的脸呢?”

仲能轻咳一声,抿了口茶,无奈解释:“这……或许也是你的机缘。”

秦渝瘫坐在地上,顶着一张什么都没有的脸面如死灰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仲能答得理直气壮,见秦渝颓丧的反应,赶忙宽慰,“秦姑娘暂且放宽心,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这种情况的缘由,但我能感应到这以后是能改善的,你忍耐些时日便好。”

他方才帮秦渝卜算身世时有意窥探,却遇到阻碍,便欲恢复其的面貌一探真容。未曾想竟又出岔子,遂忙推算了一番,奇怪的是他竟连答案也算不出,只能依稀感应到时态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她与萧晏的牵绊还很长。

“好吧,麻烦仲能先生了。”秦渝恹恹地应了一声,并未强求。她都不知道像雾一样在外游荡了多久,能恢复身体就不错了。

秦渝一时难以从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击中走出来,仲能与她寒暄了几句,询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起身离开,留她一人独自平复情绪。

殿外,萧晏于凉亭之中负手而立,面对着满池结冰的湖水失神,在萧瑟的寒风里显得颇为孤寂。听到脚步声,他身形一颤,并未转身,只问:“她是吗?”

“我算不出来。”对没能帮到好友,仲能感到很抱歉。

“你不是一向料事如神吗?”萧晏转过身,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迎风站久了,眼白已被吹得满是红血丝,乍一瞧有些瘆人。

仲能无奈叹息:“你又不是不知,天机也不是每次都能窥到的。”

萧晏并未作答,算是无声赞同他的说法。天机不可窥探,也不可逆转,否则便会付出代价,他一直都知道。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仲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算出你和里面那位会有很长一段缘分。真相总会随时间浮出水面,顺从本心即可。”

“顺从本心……”萧晏舌尖玩味着这四个字,忍不住低笑一声,似是自嘲,“本心未必永远都是对的。”

他曾经就因为顺从自己那愚蠢的本心,祸害了不知多少人。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他就觉得像是有一把刀在自己心脏反反复复地捅着,痛得几乎要窒息,可他不能忘记这痛,他要记着自己身上背着的每一条人命。

仲能知道他为过去伤怀,并未强行劝解,只轻叹:“可顺从本心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仲能:鼠名。晋葛洪《抱朴子·对俗》:“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如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事物异名录·兽畜·鼠》引晋干宝《搜神记》:“百岁鼠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能知一年中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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