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里泛着泪光,泪光中融进了慈祥、关爱和隐而不发的千言万语,跟叶峻在罪胜无尽狱中认识的那位德高年长,对他爱护有加,第一次见面就对他热络至极,完全不像初识之交的老魔简直一模一样!
“你是摩炎摄道?!”叶峻大叫起来,又激动又觉得难以置信。
“曜!”泪水从这陌生又熟悉的人眼睛里涌了出来,他以拳抵胸,就要给叶峻行大礼。
叶峻一把扶着他,没让他跪下去,“你真的是摩炎摄道?”
“正是老朽!”摩炎摄道声音发颤,泪流满面看着叶峻。
叶峻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在落日瀚海拿回部分霓炎蜃气后,他就想起摩炎摄道是谁了。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个在罪胜无尽狱里对他百般照顾,言听计从的老魔这么做的理由。
跟罗妲·溟梁游叟一样,桑希·摩炎摄道也是幻色无相赤胆忠心的三朝元老,不过他是荧煌一脉的旁系。在四百年前那场大战中,他负责镇守幻色无相。
魔族战败,玉释·颢穹武和天霜·陆唯乡联手击毁幻色无相,摩炎摄道被俘,投入罪胜无尽狱,永世不得翻身。
四年前叶峻阴差阳错一跤摔断脖子,掉落邢都浣孽服刑。他不想蹲这八万四千年大牢,溜进罪胜无尽狱找帮手,想越狱逃回器世间。
找到的人恰好是以摩炎摄道为首的这帮在魔神大战中被俘,被圣光岩打落罪胜无尽狱永世受苦的老魔。
那时候叶峻没有前世的记忆,完全不认得摩炎摄道,摩炎摄道却是认得他的。
“摩炎,在罪胜无尽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认识我?”叶峻问。
摩炎摄道苦笑,“我怎么说?你看到我的时候就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完全不记得我了。而且,那时候我也不敢跟你相认。”
“为什么?”
“当时跟着我的夜叉绵、鬼磐畸零那伙儿人都是些又奸又滑的家伙,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肯定第一时间跑去夜摩山卖掉我们的越狱计划。”
“他们不是也想逃出邢都吗?为什么……”
“他们就是帮首鼠两端的机会主义者,比起风险极大的越狱,当然是拿炙世妖火的越狱计划去跟天墒神尊做交易更容易达到他们的目的。”
“嗯。”蜥蜴脑袋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好在夜叉绵这些人都是些低阶官吏,在幻色无相的时候没一个有资格进过须臾恒住宫,所以他们都只见过戴着怒神面具出现在公共场合的你,没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你是我们的第七十三任准波旬。”摩炎摄道笑着叹了口气,“你被冽尊带离邢都之后,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做梦都不敢想还能再见到你。能再见着你真的太好了,曜!”
“我也是!”叶峻高兴得都忘记请他们进屋了。
之后,他把那须首罗和摩炎摄道让进休息室。
他拉着摩炎摄道走到冽青云床前,瞪着冽青云问:“在齐纳界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兄弟把这位老先生推下罪黯沉渊吗?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出现在器世间?”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撒谎了。”冽青云笑着说。
“撒谎你还好意思笑?你为什么要骗我?”
“也不算骗,算是试一试。”
“试什么?”
“试试我要是真把你们持明离垢宫的三朝元老推下罪黯沉渊,你会有什么反应。”冽青云说。
“你这家伙!”叶峻咬着牙骂道。
“他有什么反应啊,冽尊?”那须首罗一脸八卦挤过来问。
蜥蜴脑袋想都不想就告诉人家:“他二话不说就把我踹下床了。”
“啊?”那须首罗怪叫一声,龇牙咧嘴看着叶峻,“你们在齐纳界那时候就已经……”
叶峻面红耳赤,“没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那须首罗的表情更八卦了。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叶峻给了那须首罗一拐子,“你别打岔,我问这蜥蜴脑袋呢。”
“我已经回答了啊。”蜥蜴脑袋说,“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试试你的反应,没真把摩炎师推下罪黯沉渊。”
“你没推人家下去那时候干嘛要骗我?害我发了那么多天火!”
“当时军持告诉我你跟摩炎师感情特别好,我是试过你的反应之后才没敢把他老人家怎么着的,不然……”
“我要是不踹你,你还真想把摩炎杀人灭口啊?”
“对不住了,摩炎师。”蜥蜴脑袋不回答叶峻的问题,跟摩炎摄道道起了歉,等于默认。
“冽尊,你不用道歉。”摩炎摄道笑着摇摇头,“军持大人不是也没推我下去吗?再说了,那种情况下,为了不泄露曜组织越狱这事,自然是把我跟夜叉绵他们一起处理掉比较安全。”
摩炎摄道真是个老好人,还替这蜥蜴脑袋说话!
叶峻哈哈两声,问冽青云:“第二个问题呢?摩炎怎么会完全变成这副模样?他什么时候来的器世间?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的理由跟那须将军的事一样,我想给你个惊喜。”冽青云说。
“这个惊喜我收下了。”叶峻笑了,“能再见到摩炎和那须,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那就好。至于只剩灵体,没有躯壳,又是记录在案的罪胜无尽狱重刑犯的摩炎师是怎么逃过邢都的重重关卡,怎么换了副容貌以凡族之身来到器世间的,这里面的来龙去脉——”蜥蜴脑袋说到一半,停下来看着摩炎摄道,“摩炎师,我也想知道。”
这蜥蜴脑袋不知道?叶峻有点惊讶,把目光转到摩炎摄道身上。
“我也想知道。”那须首罗也看着摩炎摄道。
看起来完全就个三十出头的凡族,但其实已经年逾一万五千岁的魔族元老对直勾勾盯着他的三个人歉然一笑,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军持大人不告诉任何人的。”
“这个是他亲哥!”叶峻指着冽青云。
“他特别交待我对他亲哥也不能说。”摩炎摄道笑着说。
“有没有搞错?”那须首罗做个鬼脸。
“嗯——”叶峻若有所思摸着自己的下巴,“从号称除了转生莲台这官方途径,绝没有第二条路能离开的邢都,把死囚偷渡处境,重返器世间,这算是军持的终极商业秘密吧?他不肯告诉任何人也不奇怪。如果问我我仿制名画的诀窍,我也是连亲爹都不肯说的。”
摩炎摄道噗嗤一乐。
“曜,你可真是狗改不了吃那什么啊。”那须首罗乜斜着眼睛坏笑,用胳膊肘拐拐叶峻。
“如果身上没这么多电线、输液管,我现在就起来罚你跪在卫生间里背五万遍《忏业经》!”蜥蜴脑袋说。
“你别给我上纲上线。我就是将心比心,对军持不肯透露商业机密这事发表一下个人看法罢了。”叶峻没好气地说,“你乖乖睡觉吧,我先去看看下面打得怎么样了,差不多了就出发去跟翳千圣谈判。”
“你要去跟翳那小子谈判?”摩炎摄道皱起了眉头。
“嗯。”叶峻点点头,“开阳幻炉在他手上,我得要回来。”
“你直接找他要去就行了,用不着跟他谈。”那须首罗说。
“为什么?”叶峻问。
“因为我们大军压境,势如破竹,巫夏海现在已经兵败如山倒,根本用不着跟这位翳尊费口舌了。”那须首罗说。
“是吗?”叶峻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兵败如山倒”意味着巫夏海驻军肯定死伤惨重。
虽然三观不同,可巫夏海驻军是魔族,身上流的是跟叶峻和那须首罗、摩炎摄道一样的血。
“巫夏海真的彻底败了?”冽青云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叶峻扑过去就想把他摁回枕头上,“你干嘛起来?!”
他握了下叶峻抓着他肩膀的手,摇了摇头,不肯躺回去。
叶峻无奈,只能把枕头竖起来垫在他背后,让他靠在床上。
他看着那须首罗问:“他们是完全溃败了吗?”
“是。”那须首罗点点头,“阿飒不是先回来了吗?他把指挥权交给各部将军,让我们自己看着办的时候,巫夏海的军队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飒珠刚才是这么说。”
“现在他们的情况比刚才更糟,可翳千圣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就是死不认输,不肯投降,也不肯退兵。眼下这局面,我们再跟他们纠缠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是屠杀而已。”
“嗯。”蜥蜴脑袋慢慢点着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所以我已经把善释部麾下的十六万人都撤回无垢天阙来了。老肖和其他几部的将军也都想撤了,不过大家不敢擅自决定,托我做代表回来问问冽尊你的意思。”
“我们不是来杀人的。”冽青云说完,看着叶峻,“曜,翳千圣自负又高傲,今天哪怕打到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我估计他也不会低头认输。”
“那家伙疯起来就这德行!”叶峻说。
“所以,光靠兵荼八部眼下的胜仗,也没法让他把开阳幻炉还给我们。”冽青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