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路人马,一踏上广场就和“负责动嘴的众人”一起高声诵念起祈福经文,边念边浩浩荡荡踩着铺满白檀香末的步道,穿过黑压压坐了一广场的中级祭司诵经队,走入咒世塔正厅,前往各自所属的观礼席。
等“负责动腿的家伙们”鱼贯步入各自的位置,站得整整齐齐,主祭大人口中的最后一句经文也恰好诵念完毕。
没完没了的念经祈福总算告一段落,夜密长长地舒了口气。
祈福完毕,八万观礼者也走完了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千零一公里朝觐路,赦生仪式终于迎来了主角登场的重头戏。
领诵了整整四小时祈福经的主祭大人看不出半点疲态,像翳千圣请示之后便带着尾巴似的一百零八名高级祭司昂首阔步走出正厅,来到正厅门前台阶下那二十座华美的七宝经幢前。
巫夏海由旃陀密转化形成的正午阳光灿烂而辉煌,照射在纤尘不染的经幢和金汁浇铸的地砖咒文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湮绯月举起双臂,轻声说:“起。”
铺呈在天海之间的咒术凝结的火路瞬间消失,盛放的亿万朵白莲从湛蓝的大海上腾空而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莲香四溢的雪云。
雪云挡住了灿烂的阳光,一时间咒世塔四周显得有些昏暗。
随即,天边传来了清越、悠远的钟声。
霓色天光从汇聚成雪云的每一朵白莲的莲瓣间透射下来,像无数七色光剑划破昏暗,照亮地面。
与此同时,这些光剑就像霓虹喷吐的烈焰一样,烧尽了挡住日光的漫天白莲。
形同雪云的白莲消失后,天顶骤现一个金色莲苞。
金色莲苞放置在巨大的白檀木方座上,座下延伸出纵横交错的白檀木轿杆,由九九八十一名年轻、壮硕的黑袍祭司扛在肩上。
散布在海面上的三百六十座神殿里鼓点四起,铃钵钟磬齐鸣,一支云笛吹奏出悠扬、空灵的旋律,直抵黑云翻涌的天穹。
黑袍祭司们抬着金色莲苞从天顶缓缓降落在正厅大门和排成一溜儿的华丽七宝经幢之间,之后在湮绯月的引领下缓步进入正厅。
夜密注视着这个两米多高,直径超过一米五,以纯金打造的莲花苞。它层层叠叠紧闭的花瓣是用纤薄的金叶制成的,金叶是镂空的,上面布满月相文经咒。
这样的设计一方面是为了让这些单调的金色莲瓣显得庄严又不失华丽,另一方面也是怕花苞里的荧煌·炽云曜被闷死吧?
夜密用目光追随着八十一名祭司的脚步,指望这圆滚滚、金灿灿,惹人怜爱的花苞在抵达正厅中央之前,里面的炽云尊就能破“花”而出,挥着玄光劈烂荐亡台上那精美绝伦的坛城,削落观礼席上成片的狗头。
然而,黑袍祭司们合着空灵的笛音,悠远的鼓点,抬着重于万斤的莲花苞,在袅袅香烟,莹莹灯火中穿过观礼席、诵经祭司大队、香案供桌,一步步走过一百零八米长的步道,稳扎稳打来到高出地面一米五的荐亡台下,什么都没发生。
这意味着什么?炽云尊的魂力真的被彻底封印,只能任人摆布了?
夜密知道野蚕师用六厄祟封和翳千圣联手封印了叶峻的修弥轮,不过并不担心。
有了前天地牢里那被翳千圣宣称每喘一口气都会犹如万箭穿心的冽尊照样能侃侃而谈的好榜样,他一直认为叶峻的“天授之轮”不是野蚕师那几条彩色小蚕虫能封印得了的。
可是,现在他不那么确定了。
幻色无相的准第七十三任火厉波旬“性子火爆,不计后果”,可是尽人皆知的事。四百年前如此,四百年后亦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去年,叶峻还不知道苍日阳炎和霓炎蜃气为何物,都敢在千界巷里大开杀戒,没道理现在回收了八成魂力、脑识之后却怂了,反而不敢拔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密疑惑不解的同时,心也提了起来。
但他随即又觉得用不着太过紧张,现在不是刚起了个头吗?冽尊还没影儿呢,炽云尊怎么可能现在就闹起来?
这么沉不住气,翳千圣让人剁下冽青云的脑袋当球踢怎么办?怎么着也得见着冽青云的面再掀桌不是?
安慰好自己,夜密继续耐着性子观礼。
此刻,抬着炽云尊的黑袍祭司们已经在荐亡台下站住脚,停了下来。
湮绯月站在莲花苞前开始诵经。
偌大的正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塔外神殿里传来的阵阵祭乐和着湮绯月洪亮的诵经声不停回荡着。
金色莲苞外侧的第一层花瓣开始缓缓绽放,与此同时,和正厅东向的大门相对的西侧门敞开了。
八个身穿紫袍的中级祭司抬着一个几乎跟金色莲苞一样高,一样大的银白色铁笼从西侧门走了进来。
铁笼里关着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双手被铁链吊在笼顶,脑袋低垂不知死活的空神一脉的嗣神玉释·冽青云。
起初大家没看出这浑身脏兮兮,病恹恹,一脸胡茬,和今天盛大隆重的华丽仪式完全不搭界的家伙是谁,所以只是瞪大了眼睛,讶异地看着这个被中级祭司抬进正厅的铁笼。
然后,西边这片划给武将军士的观礼席上有几个曾经在善化山下跟冽青云交过手的家伙,比如站在夜密隔壁的塞琉笈多,认出了这位空神一脉的嗣神。
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从前后左右传来,接着不知道是谁低喊了一声:“是玉释·冽青云!?”
这一喊,回荡在大厅里的诵经和祭乐声里混进了许多惊呼和交头接耳。
夜密朝坐在正对面观礼席中央的翳千圣看去,翳千圣端坐在他直接从妖云怆露殿搬来的宝座上,一派淡然,神色自若,眉眼间却透出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得意。
因为冽青云的意外登场而引发的杂音,并没有对湮绯月的祭仪进程造成什么影响,所以翳尊似乎不打算干涉观礼宾客的议论。
冽青云就像一头身陷樊笼的垂死猛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被抬到和金色莲苞相对的另一侧赦生坛城下。
这位空神嗣神从头到尾一动不动,看起来一副出气多进气少,已经回天乏术的德行。
三天没见,这家伙是又在装死,还是真的不堪折磨,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
夜密盯着冽青云,拿不准这家伙半死不活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的。
随着湮绯月的诵经声,金色莲苞里三层外三层,中间还有三层的镂刻满经咒的花瓣一片片悠然绽放,露出了端坐在莲心里的叶峻。
离真正的荧煌·炽云曜还差两成魂力和脑识,离幻色无相第七十三任火厉波旬还差一顶由魔尊亲授的烈焰头冠的叶峻,盘腿合目,不动如山,举在胸前的右手结吉祥印,放在膝上的左手结无畏印。
他身穿无领无袖,纤尘不染,飘逸如风,明洁似月的白色珍丝云水衲,整个人清圣纯净得如同刚从亲长脐莲中初生到这世上时一样。
湮绯月诵经结束,带领着身后的一百零八名祭司单膝跪地,朗声道:“恭迎幻色无相第七十三任火厉波旬荧煌·炽云曜回归本位!”
咒世塔大厅内外的二十万人,除翳千圣之外,都齐刷刷跪下,仰望着金色莲花异口同声:“恭迎幻色无相第七十三任火厉波旬荧煌·炽云曜回归本位!”
端坐在莲心里的叶峻睁开双眼站了起来,用他那双胎藏时轮独一无二的绝美绿眸扫视着众人。
夜密瞪大眼睛盯着他白皙俊美的脸庞,不想错过他看到对面铁笼里的冽青云时脸上浮现的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
结果叫夜密大为满意。
这个即将继任魔族第七十三任火厉波旬,即便只是垂手兀立扫视全场,也难掩浑身悍霸之气的男人,隔着流光溢彩的赦生坛城,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半死不活,狼狈至极的恋人。
微微一怔之后,他寒霜罩顶,怒上眉山,垂着的双手攥成了拳头。
对正厅内外眼巴巴仰望着他,已经彻底被他由内而外的霸气震得呆若木鸡的二十万魔族视而不见,他只管指着他那两辈子不够爱,三辈子爱不完的神族恋人质问翳千圣:“你不是说要让他观礼吗?”
翳千圣皮笑肉不笑,“所以他这不就是在观礼吗?”
“这一屋子的人,怎么就他一个关在笼子里吊在铁链上观礼?!”
“来自空行慧海的贵宾,自然得坐特别的观礼席。”
“翳千圣,马上给老子放人!”叶峻睖着眼睛吼起来。
听说他先前跟翳千圣吵架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荧煌·炽云曜,是叶峻”,把翳千圣气得够呛。
虽然他不承认,可他现在瞪着翳千圣的眼神,张嘴就直呼魔尊名讳的傲气,跟四百年前站在须臾恒住宫大殿上,面对上任魔尊殁宏悟也据理力争,直抒胸臆,大谈反战理念的荧煌·炽云曜一模一样!
“曜——”翳千圣皱起眉头,“按照仪式程序你现在该赐大家起身,不是冲我嚷嚷。”
“把冽青云放了!”
翳千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叶峻拔脚就想从金色莲花里跳到地上。
“迹江浔!”翳千圣吼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