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刚从普净岛据点调来的祭司往堆沙器里装填伏葬明沙的动作,就知道他没多少经验。即便他以前参与过沙画坛城的绘制,估计也就是个给执笔高手端茶送水的角色。
果不其然,装好明沙之后他比划了半天才把堆沙器凑到顶骨晶盘上,用刮片笨拙地刮落下第一缕描绘莲花的曲线。
这曲线粗细不均,弧度不圆,生疏得像三岁小孩儿的涂鸦。这样的线条画出的图案根本不过关,用不了,还会影响到周围的图案,必须清除后重画。
与其让他继续浪费得来不易的明沙,破坏别人的劳动成果,不如让他去后勤组干他的“老本行”,给其他绘制坛城的人端茶送水得了。
夜密实在看不下去,决定给这家伙换份工作。
不等他开口,他旁边的湮绯月已经吼起来了:“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祭司停了手,战战兢兢看着湮绯月,“大、大人息怒,小的……”
湮绯月睖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的堆沙器和刮片,俯身在顶骨晶盘上娴熟地绘制出莲花最外面的一层莲瓣,一共九片花瓣,瓣瓣栩栩如生,临风欲动。
“刮动骨槽的动作要迅速果断,不能抠抠缩缩!你抠抠缩缩画出来的线能匀、能好看吗?”湮绯月说着把堆沙器和刮片塞还给这家伙。
这笨手笨脚的家伙一脸无措看着湮绯月,尴尬地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看我干什么?快画!”湮绯月指着直径超过二十米的赦生坛城,“翳尊待会儿要过来看进度,再磨蹭你就等着领死吧!”
“啊?!”一听“翳尊”、“领死”,这家伙脸都绿了,越发手足无措了。
湮绯月指着他就骂:“你还在这儿跟我‘啊’?调你们来是干什么的?连朵莲花都画不好,你这身黑袍是怎么混上的?画!我就站在这儿看你画。再画不好,也不用翳尊来了,我现在就拿你祭了咒世塔!”
“大人……”这家伙扑通跪倒,“大人赎罪,赎罪啊!”
湮绯月气得脸蛋通红,抬脚就要踹这家伙,却重心不稳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夜密赶紧从背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说:“行了月,你身子还没好全呢,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置气。”
“小事儿?!这家伙……”湮绯月噎了口气,咳起来。
夜密把左手放到湮绯月胸口上,用魂力为他顺气止咳,“这家伙一看就是生手,勉强他画也画不好的,只会浪费明沙,拖慢进度,换他去后勤组吧。”
“他是高级祭司,让他去端果盘送茶?!疯了吧你!”湮绯月倒顺了气不咳了,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冲夜密来了。
夜密知道他是叫修补坛城的工期给压的,心里着急,窝着火,所以逮谁“呲”谁。“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就算是高级祭司也会那么一两个不擅长画坛城吧,他可能擅长施咒、主持祭仪。”
“普净岛的祭司长还跟我保证他派来的都是个中高手,结果却是些滥竽充数的混蛋!”
“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普净岛据点来的其他人不都画得挺好?这个,还有那个。”夜密指了指斜对面弯腰低头正精心绘制持明离垢宫金顶的另外两名来自普净岛据点的高级祭司。
湮绯月瞪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求饶的家伙,“我真想拿这笨蛋喂了啮臼!”
“赦生仪式前杀人不吉利,让他去后勤吧。”夜密说完不等湮绯月表态,叫住一个路过的后勤组中级祭司,让他带这笨手笨脚的家伙去后勤组报到了。
“你身体才好没多久,要多养着,别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夜密说。
湮绯月白了他一眼,抱起胳膊,“这是鸡毛蒜皮吗?这是炽云尊的重生仪式!”
“别担心,肯定能按时完成的。”夜密拍拍湮绯月的肩膀,“走,去二楼喝口茶,吃点东西,休息会儿。”
“我哪有时间休息?翳尊看过炽云尊的情况,搞不好马上就过来了!”
“过来咱们下来迎接他不就得了?他又没说不让你休息?你都站这儿一下午了。”
“可是……”
“翳尊昨天还嘱咐你多休息,有事交给素湘绝和迹江浔去办。你不保养好身子,没体力,赦生仪式主持到一半倒下去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体力好着呢。”
“是啊,我们体力好着呢。”夜密凑到湮绯月耳边小声说,“昨晚也不知道是谁,上床不到两小时就哭鼻子喊说不能奉陪了?”
湮绯月扭头瞪着夜密,面红耳赤。
夜密咧嘴一笑。
湮绯月咬着小白牙,铆足劲儿往他胳膊上打了一拳。
“这力道确实还行。”他笑着把声音压的更低说,“那今晚你可要奉陪到底啊。”
湮绯月的脸颊更红了,撇着嘴抡拳又打过来。
夜密一把抓住湮绯月的拳头,拉着他下了荐亡台,朝正厅通往二楼主礼拜堂的楼梯门走去。
“不行,我得盯着。”湮绯月边走边回头。
“翳尊都说让你交给素湘绝他们了。”夜密说。
“素湘绝也就算了,这个迹江浔——”湮绯月气鼓鼓拽了夜密一把,站住瞪着正在不远处颐指气使,指挥中级祭司布置供案的因坦·迹江浔。
因为前天晚上在翳尊面前那通着力表现,这个迹江浔青云直上,连中级祭司这个过渡流程都免了,脱下红袍就穿上了黑袍,一下子就跻身咒世塔的“高管层”了。
他现在是素湘绝的副手——咒世塔副主事,再过不久也许还会变成湮绯月的副手。
这家伙一双眼睛贼亮,目光中心机闪动的频率都快赶上电脑CPU的脉冲信号了,每秒至少一千次。那张五官标致,轮廓深刻的脸更是写满了急吼吼往上爬的渴望。
“瞧他那德行,他的瞎眼大伯要是在这儿,他肯定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大伯头上的‘祭司长’帽子抢过戴在自己脑袋上!”湮绯月说。
“他看表面确实太猴急了。”夜密说。
“表面?!”湮绯月冷笑一声,“你没见他前晚上在翳尊面前那通上蹿下跳,露骨到极点!素湘那种老好人在旁边都看得火冒三丈,我要是在,不气死才怪!”
“迹江浔这家伙真是叫人看不透啊。”
“这你还看不明白?这跳梁小丑野心大着呢!穆拉那顶帽子未必能满足他,只要戴上了,他就该盯着我这顶帽子了!”湮绯月说。
夜密不赞同湮绯月的观点,但没吱声,笑着搂过湮绯月的肩膀,进了楼梯口。“别管这种小人了,抓紧时间在翳尊过来之前休息会儿。他来了,你又不好意思休息了。”
“我不能让迹江浔待在咒世塔里。”湮绯月说,“这种人成天在眼面前晃悠,我膈应。”
“你忍两天,赦生仪式完了我就找个茬收拾了他。”
“说的容易!人家现在可是翳尊跟前的大红人。你敢收拾他?”
“大红人?”夜密笑笑。翳千圣可不是傻子,会拿迹江浔这种人当干粮?
“你笑什么?”湮绯月站住脚,扭过头瞪着夜密。
“笑你啊,傻瓜。”夜密笑着叹气。
湮绯月柳眉一挑就要发作,夜密一把把抱住他狠狠吻了一下,然后搂着他上了通往主礼拜堂的楼梯。
有野心没问题,有自信的人就会有野心,区别只在于野心的对象和大小。
有问题的是把野心写在脸上,随时随地用浑身上下来演绎,搞的尽人皆知。这是傻瓜的行事做派。
而迹江浔这个人显然不傻,从他强闯咒世塔正厅到他那晚给翳千圣出的主意都能看出他的智商比此刻正厅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高。
傻瓜偶尔机灵一次,你可以一笑了之。聪明人一直装傻充愣,你就得留个心眼儿了。
不管迹江浔目这家伙的何在,夜密都不会让他在咒世塔久待,更不会让他有机会爬到湮绯月旁边坐下。
因为他搂在怀里这位现在已经被迹江浔的“演绎”彻底忽悠了,以为觊觎高位就是迹江浔的目的。放着不管的话,他怀里这位,甚至翳千圣都要吃迹江浔大亏的。
来到主礼拜堂旁边湮绯月专用的静室里,夜密先把湮绯月摁到软榻上靠着,然后泡了热茶,和点心一起端到软榻前面的茶几上。
湮绯月在楼下的时候说不要休息,见了点心和茶又笑眯了眼睛,把夜密拉到自己旁边坐着,靠在夜密怀里撒娇要夜密喂。
夜密乐得效劳,一口点心一口茶,伺候得周周到到。
两个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享受着比点心还甜的午茶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享受了不到十分钟,静室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翳尊来了?”湮绯月看着夜密。
“还让不让人活了?”夜密嘀咕着站起来去开门了。
站在门外的不是来通知“翳尊驾到”的祭司,是野蚕师。
这位疗法清奇的怪医总是把自己打扮成彩衣娱亲的小丑,每次出场都让人一见之下恨不得马上用水洗眼睛。
“是您啊,医师。稀客,稀客,快请进。”夜密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