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这些小小的种子会在泥沙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株形似星星的水生花。
这些花或红似火，或白如雪，只有豆丁点儿大，却散发出浓浓的奶香和蜜味儿。
暮春傍晚走在开满这种花的溪流边，简直像沐浴在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加了浓浓香草和野蜂蜜的牛奶河里。
这些花没有名字，炽云曜的亲长霜音照世从墨尘苔和丹阳蔓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管它们叫“丹墨花”。
霜音照世很喜欢丹墨花，春末的每个黄昏都会和荧煌·御冥焰抱上炽云曜走进槭枫霜林，沿着开满红白小花的溪流散步到天黑。
他爱丹墨花的香气，采来花朵提炼精油，想随时随地都能闻到，结果提炼出来的精油无色无味，比白开水还寡淡。
御冥焰怕他失望，为了逗他开心想了好些办法：把丹墨花晒干装进香囊，磨碎混进茶里，现摘做到点心里、菜里……
他高高兴兴统统领情，却还是把无色无味的丹墨花精油装进一个拇指肚大的羊脂玉瓶里系在云水衲腰带上。
丹墨花花期过后，他照旧天天和御冥焰抱着炽云曜走进槭枫霜林，沿着曾经开满丹墨花的小溪散步到天黑。
霜音照世是那种既能赏花开花落，也能赏松柏常青的人。
平日里他会时不时会解下腰间的小玉瓶，打开盖子让炽云曜闻闻没有一丝气味的精油，然后笑着说：“曜，你记着，世上的好东西是不能尽享的，也不必尽享。”
在丹墨花这个事情上，霜音照世有遗憾但从不失望，倒是御冥焰始终耿耿于怀。
炽云曜就更是了。
霜音照世去世后，炽云曜把他留下的丹墨花精油一直带在身上，使尽浑身解数想让这些寡淡的透明液体散发出哪怕一丝香气。
尝试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让炽云曜发现了丹墨花精油的奇妙之处。
丹墨花的精油不是没有香气，它必须靠墨尘苔和丹阳蔓激发才会散发出来。
只要采来墨尘苔和丹阳蔓晒干制成粉末，以一比一，一丝不多，半点不少的分量混在一起，带着这些粉末站在云水镜海这头，放在海那头持明离垢宫里的丹墨花精油都会散发出幽香。精油和粉末靠得越近，香气越馥郁。
精油的香气比原花的香气更迷人，像加了甘蔗酒的香草蜂蜜牛奶。
没能在亲长在世的时候发现这个秘密，没能把这世上最甘美的幽香送给霜音照世，一直是炽云曜心底最大的遗憾。
可是依照霜音照世的性子却未必会觉得遗憾，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爱这世上的一切美好，却不执著于任何美好。
即便没有花开花落可看，也没有松柏常青可赏，他照样能安享岁月静好，此生悠然。
认识冽青云之后，炽云曜把丹墨花精油的来历讲给他听，然后把精油和墨尘苔、丹阳蔓制成的粉末都送了不少给冽青云。
有了精油和这些粉末，炽云曜溜进空行慧海，或者冽青云溜进幻色无相的时候，他们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对方来了。
为了破巫夏海的结界，这蜥蜴脑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丹墨花的精油都刨出来了，亏他还记得！
在华莲伞盖外面拿着丹墨花精油，随时随地准备像只小猎犬一样嗅着香气扑过来的家伙，除了老飒还能有谁？
“飒珠怕自己鼻子不够灵，专门托人去黑街买了条据说鼻黏膜上至少有五百亿个嗅觉细胞的寻魂猎犬，所以你只管放心好啦。”蜥蜴脑袋的幻影说。
什么陈芝麻烂谷子你都能翻出来用。有你这家伙在，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叶峻笑着摇摇头。
“好了，你的疑问有答案了。”蜥蜴脑袋的幻影也笑了，“我四十二天才追过来不是我不着急，是不想打无准备的仗。毕竟能在新婚之夜绑走我法侣的家伙不是省油的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那肋巴骨上长鱼鳃的家伙何止有两把刷子，有两打！叶峻在心里骂道。
“不过别担心，再厉害他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们有致胜法宝，他必败无疑！”蜥蜴脑袋的幻影攥着拳头冷笑。
别喊口号了傻瓜，快点说正经的。
“能确保我们胜利的，就是我把你吻得死去活来之后塞给你的这些铃橛。——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应该把你吻得死去活来了吧？在家里我就想好了，见面的时候除了不得不做的几件小事，其他时间我都要用来吻你。我做到了吗？”
平时老是一本正经，用意念捎信的时候这家伙怎么这么不正经！叶峻脸上发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我肯定做到了。我这个人言出必行。接着说回那几件重要的小事：我给你这六件灵器能发动法铃炎橛阵。”
法铃炎橛阵？
“这是我自创的法阵，威力无边，专门用来破坏敌人的结界。”
自创的？这能行吗？
“一听我说是自创你就开始嘀咕：这能行吗，对吧？”冽青云的幻影在叶峻脑海里笑着摇摇右手食指。
以后干脆叫你“蛔虫先生”算了！
“不要怀疑你法侣的能力。我这法阵威力无边，遇强愈强，战无不胜。只要你按照我说的放好这些铃橛，我们就能平安双双把家还了。”
好的，我信了，您赶紧往下说吧。我得把它们放哪儿？
蜥蜴脑袋显然也提前预测到叶峻听完他这些臭屁话之后的反应了，幻影清清嗓子说：“别催，我这就要说了。你来巫夏海三个月了，肯定把这地方摸得差不多了吧？”
然也。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找到放无能破王莲的地方——我相信这地方肯定不是翳千圣的脑门。”
冽尊英明。
“你悄悄把铃橛带过去，把它们插进无能破王莲里。铃一组，橛一组，排成正反两个扣在一起的等边三角形，这样法阵就成形了。”
就这？这么简单？
“你别看简单，等边三角形是世上最稳固的结构。两个等边三角形正反相扣形成六芒星，稳固加倍。”
这以前在羯摩成就院上咒术基础理论课的时候好像学过。
“铃组汇聚了风、水、空三种元素，执掌扩散。橛组拥有火、地、识三种元素，负责汇聚。”
那这您法阵的作用岂不是相互抵消了？
“橛组你负责，铃组归我管，到时候我们同时用各自的杀手锏轰击它们。橛组会把苍日阳炎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铃组会让灭罪三法印的力量呈几何级数增长后灌注到橛组上，苍日阳炎和灭罪三法印会合二为一，对华莲伞盖发动致命一击。”
原来是这样，扩散之后是加持，不是抵消。
“任它华莲伞盖有多坚固，合我们两个人的力量绝对叫它完蛋。结界一破，牵着寻魂猎犬守在外面的飒珠就会率领兵荼八部冲进巫夏海，端掉翳千圣的老窝！”
“兵荼八部”是什么东西？檀摩殿的近卫军呢？
“你肯定想问我‘兵荼八部’是谁的军队。”冽青云的幻影咧嘴一笑，“是我们的，曜，你和我的军队。八部，每部有八到十二万人，将帅士兵神魔凡三族都有。”
这么说，这是一支少说有六十万人的军队？！叶峻震惊得无以复加，噌一下跳起来。
“我经营了四百年才有了这样的规模。”冽青云的幻影苦笑一下，“兵强马壮是好，可目标也大了。老混蛋盯得紧，我没法把他们安置在琉璃净域，连周围都不行，只能让他们分散驻扎在胎藏时轮各处。我本来想度完蜜月之后带你走上一圈，见见各部的将军，我想给你个惊喜。可惜……”
虽然这蜥蜴脑袋的计划泡汤了，叶峻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得知了兵荼八部的存在，可他同样又惊又喜。
也许更加“惊喜”也说不定！
叶峻一直以为冽青云能调动的只有琉璃净域的两万近卫军，一直在为近卫军和巫夏海魔族驻军人数之间的巨大悬殊犯愁。
现在这蜥蜴脑袋竟然告诉他，华莲伞盖外面有一支六十万人的大军随时等待着攻进来，荡平巫夏海这帮邪恶的家伙！这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吗？这是给他打了剂针强心啊！
这蜥蜴脑袋也太会瞒人了。为什么不早点把兵荼八部的事说出来？害他一直瞎担心！
叶峻嘴上怪冽青云，心里却乐开了花。
已经高兴得跳起来了，为了不让盯着他那些人起疑，他索性攥着只浮出一小截手柄的火元橛大步流星朝海边走去。
这样，那些眼线会以为他坐烦了想起来走走。
他脑海中冽青云的幻影微笑着，微微偏着头看着他。
这蜥蜴脑袋当然能预计他的震惊，所以留出了充足的时间给他消化。
直到他走过永远不会被濡湿的沙滩，走进永远不会打湿裤管的大海，走到海水深齐膝的地方，蜥蜴脑袋才继续说：
“关于兵荼八部，不止是他们的存在和人数，我还有好些惊喜等着你呢。所以别垂头丧气，也不用担心，笑着去拼我们的‘六芒星’吧，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家。我在回家的路上告诉你。”
我才不会垂头丧气呢！叶峻笑着举起双臂，边伸懒腰边仰望头顶黑压压的螺旋状乌云。
这些之前每次看到都觉得无比险恶，像又黑又沉的铁块一样压在他头顶、心上的黑云，此刻看起来似乎不足为道了。
云层背后就是兵荼八部。只要捅破云层。属于他们的六十万大军就能攻入巫夏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