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的伤好像是没法比,看不见的呢?翳千圣这混蛋的毒液已经让冽青云完全失去了意识,鬼晓得有多严重!
叶峻没搭理夜密,回过头想把冽青云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让冽青云能躺得舒服点儿,结果却对上了一双神志清明的眼睛和温柔的微笑。
他一怔之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张嘴刚想喊“冽”,却被冽青云一把抓住了手腕。
冽青云的力气之大,抓得他手腕火辣辣的疼,没喊出来的“冽”也哽在了喉咙里。
能抓得他这么疼,说明这蜥蜴脑袋中毒不深。虽然看起来挺严重,可七业恶见的毒似乎没也那么厉害。
“我没事,别让他们知道。”冽青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说完,又笑着闭上了眼睛。
叶峻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轻轻给了冽青云肩膀一拳。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眼眶翻倒一热,涌上了泪水。
叶峻尽量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把手放在冽青云汗湿的额头上,竖直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仆从拿着药箱回来了,之后野蚕师也来了。
叶峻巴不得翳千圣流血过多死在当场,可是整天配毒药喂人的野蚕师在一通咋咋乎乎的诊疗和大惊小怪的缝合、包扎之后却宣布:
“翳尊只要修养些日子,让肩部的伤口长好,多吃些补血之物就没事了。
“谢天谢地!”孽尘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就好。”夜密一副松了口气的语调。
“夜密,把臭蛆给我扔进地牢!”混账翳千圣中气十足地吼道,根本不像肩膀被扎个对穿的人。
“是。”夜密应着,对候在院子里的那些侍卫说,“去拿副担架来,把冽尊抬到地牢去。”
“你们敢!”叶峻跳起来瞪着翳千圣和他的爪牙。
“炽云尊,让冽尊留在日曜精舍有点……”夜密讪笑着瞥了眼盘腿坐在地上,一脸阴郁的翳千圣,“有点不合适对吧?”
“我不觉得哪里不合适。”叶峻说。
夜密好像没听见叶峻的话,陪着笑脸自顾自继续说:“您别担心。我们会给冽尊安排最好的单间,会每天给他送解毒的汤药。我们绝对不会动他一根汗毛,他毕竟是您重生仪式最重要的见证人嘛。”
“他用不着单间,和我在一起就行了。”叶峻说。
“和您在一起,冽尊可能就没有解毒汤药喝了。”夜密说。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翳千圣冷笑着插嘴。
叶峻沉着脸对翳千圣说:“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们’。”
“别这么说嘛,炽云尊。”夜密继续赔笑脸,“玉石俱焚有什么意思?我想这屋里的人没一个想死,对不对?天没塌下来之前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大家完全不到玉石俱焚,以死相拼的地步啊。”
确实还不是时候,可也不能让翳千圣动动嘴就把蜥蜴脑袋关进地牢。闷不吭声任由这帮家伙摆布还了得!
“七天后就是为您举行赦生仪式的大喜日子。您看这样好不好,炽云尊,等仪式过后我们再来讨论冽尊的事?”夜密问。
“七天后就是赦生仪式?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事?”叶峻说。
“翳尊刚才就是专程过来告诉您的。”
“我还以为他是专程过来杀人的。”
翳千圣哼哧一声。
夜密自动过滤掉主子的阴阳怪气,继续睁眼说瞎话,“炽云尊,七天后天时地利人和,是为您举行赦生仪式的大喜日子。这是整个魔族苦盼了四百年的盛事,我们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仪式之前做不祥、不吉利的事,所以请您……”
“仪式之后呢?或者仪式上呢?”叶峻打断夜密。
既然这家伙拿赦生仪式说事,那就干脆打听打听,打听出一点儿是一点儿。
“魔族素来是有生祭传统的。”叶峻说,“你们这位喜欢拿活人喂鱼的翳尊不会想杀几个人为他的复兴大业祭旗吗?杀谁好呢?我就是拿着大顶也想不出比魔族的头号敌人——玉释·颢穹武的继承人更好的人选了!”
“曜!”翳千圣咬牙切齿翻起眼睛恶狠狠瞪着叶峻。
他这一瞪眼,叶峻知道自己猜中了。赦生仪式上不但有杀人生祭的把戏,这把戏的祭品还是冽青云。
“炽云尊,咱们先把仪式完成,让您顺利继任火厉波旬,之后再来讨论其他问题好不好?”夜密说,“不管仪式上有些什么程序,我们也不至于请冽尊这位见证人参与,他得从头到尾负责‘见证’呢。”
“是吗?”叶峻笑笑。夜密这瞎子都看得出来的“缓兵之计”更是彻底坐实了翳千圣要在赦生仪式上拿冽青云开刀的图谋。
“你要是不想让这臭蛆做见证,我倒很乐意现在就送他进邢都。”翳千圣说。
“你送一个试试。”叶峻说。
“炽云尊,求您以大局为重,别在为这个神族跟翳尊怄气啦!”孽尘说着跪倒在地,用脑门把地板撞得山响。
在场在的其他人,包括夜密和庭院里的侍卫,也前后脚跪下了,只有野蚕师和他的药童还站着。
夜密、仆从和庭院里那队侍卫齐声高喊:“请炽云尊以大局为重!”
翳千圣瞪着叶峻,叶峻毫不示弱,直勾勾回视他。最终,这肋巴骨上长鱼鳃的家伙叹了口气,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尖。
就在翳千圣移开视线的瞬间,叶峻的右脚跟被轻轻碰了一下。
叶峻没回头,也没有一丝反应。
他不敢有反应。此刻翳千圣是没盯着他了,可这屋子里用脑门贴着地板的人里,有没有哪个正翻起眼皮偷瞄他的举动只有鬼晓得。
他要是做出任何反应,躺在地上装昏迷的蜥蜴脑袋就可能暴露。
根据跳起来跟翳千圣这帮人对峙之前他和冽青云之间的位置和距离,他判断这蜥蜴脑袋应该是用肩膀轻轻顶了下他的脚后跟。
冽青云的意思他明白,戏演得差不多了,可以妥协了。
于是他学翳千圣一样,长长地叹了口冷气,说:“好吧,我信你们一次,冽的事等赦生仪式结束后再说。”
“多谢炽云尊体恤!您真是深明大义。”夜密说着站起来,扭头就招呼院子里的侍卫,“尼格、尼朗你们俩去拿担架。”
“慢着,我话还没说完。”叶峻说。
“是。”夜密笑着又把头转了回来,“炽云尊您尽管吩咐。”
“我先声明,人你们可以带走,但绝对别给我搞三拈七,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
妖云怆露殿的地牢建在时髦华丽的褐石办公区地下,是在一大片花岗岩层里掏出的二十四间房子。
牢房两两相对分布在通道左右,呈鱼骨状排列。
通道和用二十厘米厚的钢板制成的牢门之间有个十米见方的门厅。门厅角落里摆着桌子和三把椅子,估计是给看守用的。毕竟也不会有人想来妖云怆露殿的地牢里喝茶闲聊不是?
二十四间牢房都空着,迎着过道的一面都是顶天立地的铁栅栏。每根铁栅栏上都泛着跟它们的主子释放的毒液一个颜色的淡淡紫光,一看就知道是施加过剧毒咒印的。
尼格、尼朗听名字像是兄弟俩,不知道这两人长得像不像,冽青云躺在担架上只能瞥见抬着他脚那头的是个面孔扁平,五大三粗的家伙,看不到抬着他头这边的家伙长什么模样。
刚才在叶峻屋里他们过来搬动他的时候,他没敢睁眼。翳千圣、夜密都在场,这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发现他是清醒的。
尼格、尼朗抬着冽青云一直来到走道尽头,在左边的牢房前站住了。
抬着他头这边的家伙一脚踢开牢房的铁栅门,话都不用说一句,就跟抬着他脚那头的家伙默契十足地把他连人带担架扔进牢房里。
之后,尼格、尼朗没再看他一眼,咣当一声关上牢房门走了。
没听见他们锁门,冽青云很想跳起来查看这门是不是一拉就开,但忍住了。
监控也好,浣灵镜也罢,翳千圣肯定能用某种方式随时随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就着被扔进来时落地的“造型”,一动不动继续躺着。
这么躺着完全称不上舒服。
此刻他侧卧在地,左边的担架帆布,连同穿过帆布边沿的金属抬竿,上半截盖在他头上,下半截耷拉在地上。
幸运的是,这落地“造型”让帆布盖住了他的头,他可以一边催动魂力替自己解毒,一边咧嘴微笑了。
一想到叶峻他就忍不住要笑。
如果胎藏时轮有“重度成语使用障碍症最可爱患者大赛”,如果让他做大赛评委,他会毫不犹豫给他的小咸鱼颁发十个冠军。
天晓得叶峻最后对夜密那通声明有多可爱!——“人你们可以带走,但绝对别给我‘搞三拈七’”。
这可爱的家伙完全不知道“搞三拈七”是什么意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害他憋笑憋到差点儿岔气。
唉,冽青云暗自叹息,嘴角咧得更开了,感谢万幸的担架帆布盖住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