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跟她儿子一样强势、尖利，咄咄逼人的声音，就知道这位德光夫人不是盘好菜，跟她儿子一样胡搅蛮缠。

透过枝叶的缝隙，叶峻看到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有面嵌着花格窗的白墙。

花格窗上的雕饰古香古色，却镶着通明透亮的玻璃。窗户开着，德光夫人的声音就是从窗户里传出来的。

叶峻恨不得化身导弹嗖一下飞进那窗户里，把德光夫人和他的糟心儿子炸上西天，却不得不强忍着火气，小心翼翼拨开木芙蓉繁密的枝叶，猫着腰慢慢往前“半步走”。

离得这么近，走快了把枝叶弄得嘁嚓乱响，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有人摸过来了。

再火大，也不能着急。

“夫人您说。”跟德光夫人急赤白脸的口吻截然相反，蜥蜴脑袋的语调不温不火，不卑不亢。

“这事，我和天源神尊已经跟智上法林宫通过了。”德光夫人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话，不止是我们波流德赞宫的态度，也是天兆神尊的意思。你一定要固执己见，个中厉害你心里有数吗？”

不说是她和琼波·格里克的态度，说是他们“波流德赞宫”的态度。不说他们夫妻找过玉释·颢穹武，说他们跟“智上法林宫”沟通过，这摆明了是要把他们逼婚的事上升到“政治高度”，用水神一脉和空神一脉联姻的大义名分来压蜥蜴脑袋了。

蜥蜴脑袋没接茬。

“冽哥你倒是说话呀！你今天真的非要我回空行慧海去吗？”吉拉尔带着哭腔的咋呼响了起来。

叶峻终于钻出枝叶丛，来到花格窗下的草坪上。他动如脱兔，窜到花格窗左边，站起来侧身朝窗户里看去。

这书斋跟冽青云月角湾的书房一样，满坑满谷塞着书，靠近窗户这边的檀木画案上也放满了书和文件，摆着电脑、电话，立着笔筒笔架。

这里的东西比月角湾的书房多三倍，这儿的面积也是月角湾书房的三倍不止，所以杂而不乱，跟月角湾一样整洁素雅。

被小博美母子接力轰炸的冽尊端坐在画案背后，两肘放在画案上，右手盖着左手背，脸上没什么表情。

德光夫人穿着一袭翠青色无袖云水衲，坐在画案右边四五米开外的一张三人长木椅上，木椅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两杯茶。

这位天源神尊的正宫娘娘肤色白皙，跟她儿子一样的淡金色头发挽着高髻，胸前璎珞堆叠，臂腕珠玉繁密。

她高鼻修目，颧骨比男人还棱角分明，光看面相就够难缠的了。

再加上她抿着的嘴角，强势的目光，还有此刻趴在她腿上呜呜咽咽，扭着身子不停假哭的“博美狗”，眼下书房里这阵仗，简直是难缠的三次方。

“冽——”德光夫人嘴里喊着蜥蜴脑袋，手指抚弄着趴在膝盖上的小博美的头毛，“吉拉尔从小就喜欢你。知道自己被智上法林宫选为你法侣候选人的时候，他高兴得又喊又跳，差点把波流德赞宫震塌。”

蜥蜴脑袋还是不接茬，右手食指敲着左手背。

“虽然吉拉尔是我儿子，但举贤不避亲。老实说，在智上法林宫为你选定的所有法侣候选人中，无论家世背景、相貌年纪、才华人品，吉拉尔都压所有人一头。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吉拉尔哪儿都好，但不适合我。”蜥蜴脑袋终于开了尊口。可惜张嘴就给小博美发了张好人牌，之后是断然拒绝。

德光夫人彪悍的目光啪一下盯住蜥蜴脑袋，嘴角像挨了一耳光似的抽搐两下。

小博美趴在妈妈膝盖上“啊”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声听起来是伤心欲绝的真哭，不像刚才哼哼唧唧光打雷不下雨。

这家伙边哭边攥着粉嫩的小拳拳砸木椅上厚实的夕鹤软缎坐垫，嘴里惨巴巴喊着：“妈——”

可能是受儿子的影响，德光夫人也攥起了拳头。“五月你回空行慧海，挨个跟所有候选人见了面，你不是对吉拉尔印象最好吗？现在怎么又说这种话！”

“我并没有……”蜥蜴脑袋话没说完，小博美就噌一下直起趴在妈妈膝盖上的上半身，梨花带雨瞪着蜥蜴脑袋大叫起来：

“你有。你就有！你带我一起坐船回龙渊岛，说喜欢我爱我！还带我去见了沐月晴和天霜神尊，这难道不是因为对我很满意，所以带我去见家长吗？”

蜥蜴脑袋又不说话了，看着吉拉尔的眼神就像看一条教了五百遍还是学不会使用尿垫的小狗。

“不喜欢吉拉尔，你为什么带他回龙渊岛？”德光夫人用跟她儿子一样咋呼，但强悍两百倍的架势瞪着蜥蜴脑袋。

“我没带他回去，是他自己跟去的。”蜥蜴脑袋说。

德光夫人怔了一下，把瞪着蜥蜴脑袋的目光移到她儿子脸上。

小博美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撇着嘴冷笑一下，“妈，你别听冽哥瞎说！五月份的时候他对我可好了，他说特别喜欢我，觉得我的身份、能力都跟他特别相配，所有才带我回龙渊岛见天霜神尊。现在我的日月轮被阵力反噬毁了，再也没法使用魂力了，他就嫌弃我，不想要我了！”

天！叶峻朝木芙蓉那边看了一眼，老飒怎么还不来？

真想让老飒见识见识，什么叫造谣破坏冽尊的光辉形象！跟琼波·吉拉尔的信口开河相比，小星星袜子就是个屁。

“德光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被吉拉尔扣了这么大个屎盆子的蜥蜴脑袋也不见急眼，端坐在画案后施施然说道，“首先，五月份回空行慧海的时候，我确实跟智上法林宫为我选定的每位法侣候选人都见了面，一共七位。平时——”

“对啊，见过之后你最喜欢我！现在我病了，你就嫌弃我了。”

蜥蜴脑袋无视小博美的叫嚣，继续说：“平时兰遮伽罗事情多，我抽不出时间，这趟回去我索性把七位候选人一并见了。我跟大家见面没有相亲的意思，只是出于礼貌，也是想当面跟各位候选人说清楚，免得耽误大家。”

叶峻记得自己在黑街受伤，躺在医院里那个月，冽青云一直不在琉璃净域。

他问飒珠冽尊的去向，飒珠逗他，一会儿说冽青云去找别的伽罗主开会商量处理魔族绑架修弥轮的事，一会儿说冽青云去给他买土产被扣在哪个伽罗的海关了，一会儿又说冽青云回空行慧海相亲了……。至少有十五个版本，原来回空行慧海相亲这个是真的。

“‘耽误大家’是什么意思？”德光夫人精心修整过的柳眉挑了起来。

“就是不想浪费大家时间，影响大家另觅良缘的意思。七位候选人中，最早被智上法林宫选定的一位，三年前就在等我回去相亲。我本人的情况——”蜥蜴脑袋停下来，坐直身子看着德光夫人，“夫人，吉拉尔年纪小他不知道，我的情况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德光夫人冷哼一声，没接茬。

“冽哥你什么情况？”小博美眉头紧皱，噘着嘴问。

“吉拉尔，我们在月泉水榭见面那天我就跟你说过了，我有喜欢的人，除这个人，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这话我不止跟你说，也跟其他六位说了。大家都能理解，就你……”

“我不像他们那么好骗！”小博美冷笑着打断蜥蜴脑袋，“你喜欢谁？有本事说出来。我那天就问过你，今天我还问！你根本说不出来，这人根本就是你凭空捏造的挡箭牌！”

蜥蜴脑袋不搭理小博美，问他妈：“夫人，我真的非说出来不可吗？”

德光夫人答非所问：“既然拒绝了吉拉尔，你为什么带他回龙渊岛？”

这个我也想知道，扒窗沿的叶峻在心里嘀咕。

“我没带他去。”蜥蜴脑袋说，“完成了跟每位候选人见面的义务之后，我决定去看看晴叔。吉拉尔雇人跟踪我，之后也买了去龙渊岛的船票。”

德光夫人高挑的柳眉皱了起来，拍了吉拉尔的腿一下， “你自己跟去的啊？”

吉拉尔噘着花瓣似的小嘴跟妈妈对视了几秒钟，突然笑了， “就算是我自己跟去的又怎么样嘛？反正沐月晴是我上司，见了我客客气气的。天霜神尊就更是了，安排我住冽哥隔壁，天天请大厨做一桌子好菜招待我，对我赞不绝口，可喜欢我了。”

德光夫人叹了口气，一脸宠溺的笑容，“是吗？那就好。”

这俩都是什么人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上阵母子兵！

“冽哥，你敢说天霜神尊不喜欢我吗？”吉拉尔挑眉瞪人的模样跟他妈一模一样。

蜥蜴脑袋不吱声，表情淡然。

“冽，既然这样，可见天霜神尊对你和吉拉尔的事也是乐见其成的。”德光夫人笑笑，“你不是蠢人，应该明白你和吉拉尔的婚事不单单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它是联系水神、空神两脉的纽带，还要加上龙渊——”

“七柱元神的后裔从胎藏时轮诞生之后就相互通婚，直到现在。”蜥蜴脑袋打断德光夫人，“夫人您说的这种‘纽带’在空行慧海至少有五百万条，多这一条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