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大剧院在欢斯明女王号十八层,能容纳一千五百名观众。
现在,三千只附庸风雅的眼睛,兴致勃勃盯着布置成齐纳界中世纪宫廷模样的奢华舞台,正欣赏惨遭背叛的魔王用愤怒的火焰惩罚玩弄他感情的美青年。
“无耻的背叛者,你用鲜血跟我签订了盟约!”扮演魔王的演员戴着头生双角的狰狞面具,用丹田之气咆哮。
托音·卢申卡扮演的美青年戴着眼眶部位贴有翠鸟羽毛的半截式黄金面具,从面具眼窝里露出的蓝眼睛水汪汪的,充满了哀怨。
卢申卡摇晃着金色的及肩卷发,凄凄切切地唱道:“暂息雷霆吧,伟大的魔君!聪慧如您岂能相信凡人会对魔王动真情?”
“啊——”魔王一声哀嚎,捂着胸口做锥心刺骨状。
卢申卡却继续扎人家的心,“即便是用鲜血签订,那违逆本愿的盟约,也只是为了拯救我真正所爱之人的伎俩。”
轰一声,藏在舞台地板下的喷火设备射出三米多高的冷焰火,替“伟大的魔君”点着了“无耻的背叛者”。
卢申卡在毫无热度,无比安全的冷焰火中夸张地扭动着身体,发出妖娆的惨叫。
无论包厢里还是大厅里的观众,百分之九十九都举起手中的望远镜,朝舞台上叫得震天动地,扭得凄艳绝伦的歌剧新星看去。
斜对面包厢里的温家旭终于有了可以正大光明偷窥的借口,抄起望远镜就朝这边看过来。
叶峻忍着满心不快,假装没发现温家旭的无耻举动,一边举起望远镜朝舞台上看,一边泄愤般吱噗吱噗,咕噜噜——,吸着抹茶奶昔。
也不知道渣男是真近视,还是假斯文,今晚竟然戴了副金边眼镜来看《幸福彼岸》。
再加上穿着欣赏歌剧必备的正装云水衲,这满脑子“暴力爱情动作片”的渣渣,现在看外表就是个温文儒雅的剧作家。
真是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这鬼都害怕的家伙写的玩意儿难看至极,除了他自己和那些自诩品味高雅的上流人士,谁能欣赏这种所谓的“艺术”?
哪个冤大头会花天价买票,还特意穿上正装云水衲来看舞台上这些浓妆艳抹的妖精鬼哭狼嚎?
开场进来快半个小时了,这种唱啊唱,扭啊扭,慢得要死的“艺术”对叶峻来说堪比酷刑。
要不是心疼蜥蜴脑袋花了六位数大洋给他置办的这身行头,要不是用那个老掉牙的理由——“来都来了”自我开解,他早跳起来逃之夭夭了。
为了安抚自己被虐的身心,他只能拼命吃甜品,不然不等这品味高雅的“艺术”展示完毕,他就会挂在包厢里了。
跟他的感受截然相反,这剧院里其他观众似乎个个如痴如醉,欲死欲仙。也不知道是真能欣赏,还是装能欣赏。
冷焰火形成的瀑布背后,卢申卡面条般柔软的腰肢轻摇慢扭,丝绸般飘逸的胳膊左右飞扬,嘴里还不停地“啊啊”惨叫。
大概被这“啊啊”搞得上头,热衷皮革丁字裤和鞭打游戏的温家旭终于把对准这边的望远镜暂时转向舞台上的卢申卡。
要是能抽出玄光现在就给这渣渣来个痛快的就好了!叶峻心里暗骂,放下望远镜,吸干了最后一口奶昔。
舞台上,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虐待狂倾向,所以才放火烧人的“伟大的魔君”,对着在冷焰火中嗷嗷扭个没完的卢申卡伤心欲绝地唱道:“夙夜相思,痴心错付。哀莫甚焉,悲苦徒然——”
悲什么苦什么呀?你不是无所不能的魔君吗?把这面条腰小子洗脑,抢来做恋人不就得了,干嘛把人烧死?真是有病啊。
总的说来,温家旭这老变态写的剧本就是些乱七八糟,狗屁不通的东西!
放下奶昔杯,叶峻拍了呼叫铃。
不到五秒,包厢门就被客客气气敲了两下,然后一个服务生走进来,弯下腰问他:“先生,您需要什么?”
“红豆刨冰,红豆和芋圆都要双份儿。”
“好的,您稍等。”服务生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一下——”
服务生站住脚,“您还需要什么吗?”
“东西我暂时不要。”叶峻指着舞台上还在磨唧的魔王,“这个还有多久才完?”
服务生怔了一下,“还、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还有这么久?!”叶峻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都把他烧死了还演个什么大劲啊?”
服务生一脸尴尬,显然从来没碰见过像叶峻这样一脸嫌弃,巴望剧目快点结束的观众。“呃……魔君很快就后悔了,他很爱贝加莱,所以……”
“贝加莱?”
“就是正在被烧的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啊。”服务生讪笑着,“您看了这半天了,主角的名字还……”
“我知道是托音·卢申卡演的不就得了?”叶峻说,“除了红豆刨冰,再给我来十个草莓大福。”不吃点实在的东西,简直没法挨过这磨死人的“艺术”。
服务生左脸颊抽搐了两下,勉强挤出笑容说了句“你稍等”,然后逃难似的跑掉了。
舞台上,魔王右臂一挥,袍袖翻飞,用丹田之气高喊道:“贝加莱啊——”。
喷火设备适时关闭,“烈焰”消失。
“贝加莱”软绵绵倒进魔王恰好伸过来的臂弯。
魔王抱着“贝加莱”,低下头柔情蜜意轻吻着假装失去意识的卢申卡。
天呐,这么假的亲嘴镜头!叶峻苦着脸抱起胳膊。
斜对面的温家旭放下望远镜,伸手往茶几上拍了一下。
不到五秒,一个服务生出现在斜对面的包厢中。
温家旭跟服务生嘀咕了两句,服务生点点头,转身出了包厢。
怎么着,这渣渣也被这无聊的假镜头搞得想跟服务生要杯甜的压压惊了?
舞台上的魔王又开始悲悲切切唱起来,“怒火攻心失去理智,险铸大错憾恨终生——。我美丽的恋人,请吞下我这颗痴爱之心——”
“你干脆把他吞了吧!烦死了。”叶峻把右手边的茶几挪到包厢栏杆前,两腿往茶几上一架,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琢磨自己的刨冰、大福还要多久才来。
服务生没让他等太久。
舞台上传来的“贝加莱”叽里咕噜嚼魔王心脏的声音还没停,包厢门就被敲了两下,然后一个脚步声走了进来。
“大福放茶几上,刨冰给我。”叶峻闭着眼睛伸着左手,等着接刨冰碗。
“要我喂你吗?”
蜥蜴脑袋哭笑不得的声音传来耳畔,叶峻睁开眼睛一瞧,站在椅子右边可不就是冽尊本尊吗!
这家伙穿着绛紫色苎麻和金蚕丝混织的云水衲,里面的无袖圆领衬衣是黑色的,滚着贵气十足的金边。
松松披在身上的绛紫色外袍,庄重的袍摆本该垂覆在脚背上,可这蜥蜴脑袋大概嫌它走路绊脚,把袍摆拉起来斜着绕过左肩,掖进身后的腰带里。
于是,他肌肉纠结的左上臂和穿着夏季露趾典礼鞋的健壮小腿都露了出来。
一件颜色老陈,样式古板的正装云水衲,被他轻轻松松就穿出了一股子谁也模仿不来的潇洒劲儿。真的好看死了!
这好看得要命的家伙也不上哪儿溜达两圈,招摇招摇,却像个老实巴交的男仆一样,右手端着红豆刨冰,左手捧着草莓大福,还问叶峻要不要喂。
叶峻哈哈大笑,“要!快喂,快喂!我倒要瞧瞧你上哪儿长出第三只手来喂我!”
冽青云把刨冰、大福往茶几上胡乱一放,俯身捂住叶峻的嘴,“别这么大声,底下唱着呢!”
叶峻吊起眼角瞟着他,往他掌心里噗噗吹气。
“你能老实一秒钟吗?”冽青云苦着脸松开手。
叶峻学着“贝加莱”的花腔,摇着头说:“不能啊不能,伟大的魔君。”
“对面那个才是‘魔君’呢。”
“他也配?他就是魔族的一条狗。”
“他没作妖吧?”
“没有。除了用望远镜看舞台三次,看这边三十三次之外,一切正常。”
“这混蛋!”
叶峻扯扯冽青云的礼服,“哪儿来的?下午你又没买。”
“这是我上圣光岩参加例会的袍子。”冽青云在叶峻右边的高背沙发椅上坐了下来,“我怕万一会用上,出门前就放进行李箱了。”
“您可真会未雨绸缪。”叶峻端起刨冰问,“要吃吗?”
“不要。”冽青云摇摇头。
叶峻拿过装大福的盘子递给他,“吃这个。”
“我不喜欢甜的。”他接过盘子又放回茶几上。
“甜的又没得罪你。”叶峻往椅背上一仰,抬起架在茶几上的脚,用脚跟拍了下呼叫铃。
刚才被叶峻问得又尴尬又讪笑的那个服务生进来了,弯腰问他:“先生,您需要……”
“我需要的暂时都有了。”叶峻指指冽青云。
服务生陪着笑脸转向冽青云。
冽青云用猫吃腌菜的口气说:“给我杯紫花龙舌兰。”
紫花龙舌兰酒,黄油般醇厚顺滑的口感,烤番椒般刺激微甜的辛辣,是典型的成熟男人会点的餐后酒。
“好的先生。您稍等,马上就来。”服务生笑逐颜开,毕恭毕敬点点头,屁颠屁颠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