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苏莱山沐浴在夕阳的柔光中,矗立在山顶的桑提卡博物馆也被落日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
桑提卡博物馆收藏着赞宁界自创界以来所有知名艺术家的杰作,是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宝库。
闭馆时间将至,隐藏在博物馆各个角落的音箱开始播报通知,礼貌地请游客在十九点三十分前离开。
游客们纵然意犹未尽,也只能走人。
游客走人的同时,叶峻得到了名正言顺走进这座艺术宝库的机会。
他身穿烟灰色工作服,头戴黄色塑料安全帽,用四轮平板车拉着两大桶涂料,和七个工友一起横穿博物馆前面的大草坪,朝博物馆北门走去。
架设在北门门头上的红外监控探头是目前赞宁界市面上像素最高的一款产品,不但能拍到北门前五十米范围内天上地下的所有景物,画面还清晰到你随便一瞄,就能分辨出爬过地砖缝隙的那只是小黄蚁还是大头蚁。
所以离北门还有七八十米,叶峻就像过去几天一样把安全帽帽檐拉到鼻梁上,一路低头前行。
直到进入位于博物馆西北角的珊瑚塔楼,他才把安全帽帽檐推回眉骨上方,转动着发酸的脖颈打量四周。
珊瑚塔楼一楼大厅跟昨天他们离开时一样,地上乱扔着刮刀、泥铲、砂轮机,废旧电线和水泥碎块随处可见。
大厅中央站着他们那位刻薄、暴躁,体重超标的工头。
工头承揽的这项活计为期四天,但只能晚上开工。白天施工,博物馆管理方怕敲敲打打,灰尘弥漫,影响游客的参观体验。
头三个晚上,叶峻和工友用切割机给大厅四壁开槽,换掉动不动就短路的旧电线,然后用水泥把墙壁补平,打磨光滑。
今晚,他们只要重新给墙壁刷上涂料,收拾干净头三天制造的满地狼藉,就能收工交差,拿钱走人。
工头抱着胳膊,乜斜着眼睛扫视他们一遍才开始分派工作。
叶峻和另外五名工人分到的工作是刷涂料,剩下两名工人负责收拾地上的工具和垃圾。
分派完工作,工头不忘殷殷叮咛:“最后一天了,十点前必须完工,谁磨磨蹭蹭拖后腿就扣谁二百块工资!”
大家点头称是,叶峻的声音最大最傻。
喊完,他爬上脚手架,不紧不慢把红珊瑚色的颜料往大厅北边墙壁上刷,偶尔瞟一眼运动腕表。
这是珊瑚塔楼全楼断电的最后四个小时,等他们刷完涂料、收拾完地板,工头就会通知博物馆管理方过来做通电测试。
确定一楼大厅的电路老化问题彻底解决之后,管理方会立刻恢复整座塔楼的供电。
一旦供电恢复,安装在楼里楼外的所有监控探头就会同时复工。
不用说,顶楼燃灯厅大门上的电子锁,和连接在厅内每一幅名画画框上的防盗报警器当然也会重新开始工作。
叶峻时间不多,机会稍纵即逝。
花了两万五千块才说动那个专业泥工把这份又脏又累的活儿让给他,为了不让工头看出破绽,他还特地跑去学了两个月怎么开墙、怎么刷涂料。
又花钱又卖苦力,这些艰辛绝不能打水漂!
刻薄的工头一直等到大厅西侧雕花木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才打开大功率柴油野外作业灯给他们照明。
已经坐在脚手架上认认真真刷了四十分钟涂料的叶峻放下刷子,对走过来睖着他的工头说:“老大,我想去下厕所。”
工头骂了一声娘,“又来了!你小子天天攒着屎尿上这儿来拉是不是?”
“老大,它要出来我也没办法啊。”叶峻朝工头露出乡巴佬式的憨笑。
工头做了个“快滚”的手势。
叶峻摘下安全帽放在涂料桶旁边,下了脚手架朝大厅左边的走廊跑去。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跑到卫生间门前,叶峻没进去。回头确认工头没在走廊那头盯梢,他按下秒表计时,冲上旁边的消防楼梯。
用最快的速度从一楼消防楼梯间冲上七楼只要四十二秒,时间绰绰有余。
珊瑚塔楼里存放的都是赞宁界第三十五任界主——华严·希波那执政时期的艺术精品,二楼是雕塑,三楼是瓷器,四楼是珠宝、玉器,五楼、六楼都是织锦挂毯。
五百年前坐镇赞宁界的希波那格外喜欢华丽、繁复的织锦挂毯,鼓励全界人民疯狂纺织。
五、六楼收藏的那些精美绝伦的挂毯,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都不输传世名画。
不过,给叶峻付了一大笔定金的那个老头儿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丝织品不感兴趣,他喜欢的东西放在七楼燃灯厅里。
沿着消防楼梯跑上七楼的时间里,叶峻边跑边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外科医生用的橡胶手套戴好。
来到燃灯厅前,他摸出开锁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捅开了这座用两把号称目前市面上防盗功能最强的铁卫牌防盗锁锁着的宝库。
因为断电,这宝库门头上的监控探头和需要密码才能开启的电子锁都形同虚设。
打开锁后叶峻瞟了眼表,加上爬楼的时间一共才用了一分三十七秒。
他把燃灯厅镂刻着净业圣灯的两扇对开的橡木门轻轻一推,希波那时期最具艺术价值的上百幅宗教画就映入了眼帘。
这些画作三分之一都出自宗教画巨擘原行思之手。
原行思是希波那时期的画坛圣手,又是侍奉创世七柱神的大祭司。他觉得净业圣灯是世上最美、最圣洁的物品,所以他的每幅作品中都会出现圣灯的身影。
这也是珊瑚塔楼顶层得名“燃灯厅”的原因,毕竟这里存放着将近四十盏“圣灯”嘛。
叶峻的雇主看中的是原行思的自画像——《祭司和圣灯》。
画中的原行思盘腿端坐在净业圣灯前冥想,面容清圣、安详。圣灯的光焰因为设色高妙,运笔老辣,显得异常灵动,看起来仿佛永远有一股柔风从画框右侧吹向灯台。
肯出价值两百五十万通用货币的钻石请叶峻出马的老家伙眼光不错,在燃灯厅收藏的这四十几幅原行思的画作中,《祭司和圣灯》无论题材、画技都独占鳌头。
八个月来,这是叶峻第四次造访燃灯厅。头两次是来踩点,第三次跟今天一样是“夜访”,可惜没得手。
桑提卡博物馆的防盗系统在通电情况下的工作表现,只能用“神尊呼天,魔尊抢地”来形容。
如果这次珊瑚塔楼没有因为一楼大厅电线老化差点儿酿成火灾,被迫封楼翻修,叶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祭司和圣灯》请回雇主家。
上厕所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工头会大发雷霆,跑来卫生间逮人。
叶峻试验过三次,那刻薄鬼的忍耐极限是三分五十三秒。
所以推开燃灯厅大门后,他一秒钟也不敢耽搁,抽出撬在腰后的便携画筒,直奔挂在北窗下的《祭司和圣灯》。
这种便携画筒非常方便,外观酷似镜筒可以伸缩的单筒望远镜,收起来长度不超过十五厘米,很容易就能藏在身上。
用的时候,只要拔出收在最粗的这截画筒里的其余部分,就能轻松装进一张一米长,八十厘米宽的画。
《祭司和圣灯》尺幅不大,长八十五厘米,宽六十三厘米,用这画筒装绰绰有余。
跑到北窗下,叶峻飞速检查一遍《祭司和圣灯》的画框。
确定画框上没装临时防盗器之后,他把画摘下来,从裤兜里掏出起子拆掉画框,小心翼翼从衬布上揭下《祭司和圣灯》,卷起来放进画筒。
拧紧画筒盖子,他瞟眼表,已经用了三分十四秒。再有半分钟工头就要骂骂咧咧闯进卫生间了,得快!
拿着画筒冲出燃灯厅,锁上厅门,叶峻沿着消防梯一步三级台阶往楼下飞奔。
现在只要冲进一楼卫生间,把画筒藏在洗手池底下,等装修队收工的时候再去趟卫生间,取出画筒往后腰里一撬,用宽大的工作服遮住,就能……
“叶峻!你跟护界司要半个月年假就是来干这个的吗?”
一个半生不熟的怒吼声从下面传来,打断了叶峻脑中噼啪乱响的小算盘。
只顾埋头飞奔的他抬眼一瞧,玉释·冽青云双眉挂雷,二目喷火,站在消防楼梯四楼和三楼之间的转角平台上,正仰着脸瞪着他。
这家伙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兰遮伽罗的主子、空神最爱的儿子、胎藏时轮宇宙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人送外号:“蜥蜴脑袋”。
天,这蜥蜴脑袋怎么会在这儿?!
大惊失色之下,叶峻“啊”了一声,急停脚步,想扭头往回跑。
奈何“刹车”太猛,他硬生生收回来的脚没站稳不说,整个人还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向前扑了出去。
他手忙脚乱想抓住楼梯扶手,却发现伸出去抓楼梯的右手还攥着画筒。
坏了!
心念闪动间,叶峻在半空中勉强调整重心,单脚踏地,打算靠侧空翻找回平衡。
可惜消防楼梯的转角平台本来就不宽,正中间还站着个金刚怒目的冽青云,哪里还有空间让他施展侧空翻?
刚扭过半个身子,他的肩膀已经不由分说撞进冽青云怀里,脑袋像钢刀一样从冽青云脖子左边捅了出去,扎在墙上。
失去意识前,留在叶峻脑海中的是冽青云大惊失色伸出双臂接住他的画面,以及自己天灵盖上和后脖颈子里前后脚传来的脆响——
噼啪。
咔擦。
……
像台风吹折翠竹,铁锤砸烂瓷瓶,真的很脆!
早知道会遭此一劫,刚才上楼之前就不脱安全帽了。
“以那种力道撞墙,戴十顶安全帽也白搭!”一个带着隆隆回声的公鸭嗓对叶峻内心的嘀咕做出了回应。
叶峻怔了怔,抬头一瞧,说话的家伙坐在二十米开外的一座高台上。
那高台距离地面至少三米,得上好几级台阶才能上去。
高台上摆着张又宽又长的黑色木质办公桌,大得像条护城河。
办公桌后面的家伙虎眼狮鼻,印堂黧黑,头发和络腮胡的颜色都像烧红的钢针,还一根根支楞着。
这副狰狞的长相,再配上他身上那件漆黑如墨,用猩红丝线绣满尸林葬纹的法袍,真是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必须说明一下,这里特指以三岁小孩儿为吓唬对象的那款“吓人”。
这二百五怕不是照着《创世纪·邢都篇》里的罪业判官化好妆,跑这儿来吓人玩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