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小路上,两颗暖黄的圆球在空中移动,冷不丁的撞见倒是吓坏了道上追捕老鼠的狸猫。
夜巡的侍卫哈欠连天,听见墙边的动静警惕望去,见狸猫惊窜离去的身影,他笑得手上的灯笼都颤抖着,“瞧!这还有只夜猫子在巡捕哩!”
“今日老鼠怎地如此之多?”
眼角上挑的侍卫嫌弃地皱眉,只愿别偷吃了膳房存的菜才好,明日一早下值前他还要吃呢!
“哎!瞧你这,又开始了。怎么?那厨娘又说你了?”最初开口那人调侃地笑着,搭着另一个人的肩。
见他脸色染上绯红,眼底趣味更浓,“说说呗!指不定那娘子心悦你呢!”
“胡言乱语!别污章娘子清白名声。”把肩上的手甩开,他加快步子往前走,身后的人不依不饶,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待到两人身影消失在道上,转角走出一人,随着哈欠眼角挤出一滴泪珠来。“走了这么久我都困了,你们没打听好存放卷宗的屋子吗?”
陈舟晚垂眼盯着李须韫的发旋,视线跟着裹发的带子飘——这料子,是去年永州那进的货?未免太素了些。
“知道路但侍卫太多,那那都有,不能急。”
李须韫仰头看他,见他对自己的发带出神,随手拿起对着月光翻了翻。几缕银光在绸缎上如圆月映衬下的海面,泛起凌凌波光。
“你要?”
陈舟晚笑嘻嘻地拽着那根带子,轻轻晃着,“你给?”
“家里还有些料子,等天亮我喊人带与你。”说完躲开作怪的手,提着蹲在墙角玩落叶的初八,“会些什么?”
被忽视一路的初八:怎么不问我要不要?
当然,他是不敢这么质问李须韫的,毕竟师兄的威严摆放在哪里。
“锻造!”指着李须韫腰背后的剑一脸得意,“这可是我这么些年,做的最好的剑了。”
发现李须韫淡漠的看过来,立马放轻声音,蔫蔫地说:“寻常兵器都会,精通暗器,轻功还不错。”
暗器......李须韫掏出大理寺布局图,示意初八走近些,“瞧见西北角那处大院子没?里边全是存放卷宗的,你轻功好去探探情况。”
又指着下方一处院子,看向掏出火折子挤在两人中间的陈舟晚,“我们去看看那无名头。”
分配好任务,三人即刻动身潜入。走了几步望着瞬间不见踪迹的初八,李须韫抿唇远眺许久。
这人身轻如燕,在夜中似临世的鬼魅。若不是眼力好,不一定能发现有人正在院子与道路见穿梭,加之精通暗器——也是个难缠的家伙。
话说,师父还真是会选弟子。
不知是存放了尸体的原因,还是屋子本身冷,陈舟晚跟在李须韫身后翻窗入屋那刻,一阵坠入魂体的冷意缠了上来。
搓着双臂,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来到弯腰查看首级的人身后。捂着嘴小声询问,“找到啦?”
“这就一个首级,”朝后盯了屋外几许,吹燃火折子隔着帕子把头翻了个圈。
这颗成年男子的头骨还不是一般的大,李须韫的手一比显得极小。此情此景,一直注视她动作的陈舟晚忍不住勾起唇角,无声对她说;“小矮子。”
看出来他说的,李须韫无语的瞪了眼还在笑的人继续查看。陈舟晚偷偷瞟了眼她的神情,看着不真切便猫着身子过来。
“头发干枯如稻草,皮肤粗糙黝黑,眼窝浅,鼻头泛红,”他一一指给李须韫看,“家境不富裕,许是北上来做力气活的南方人士,酒糟鼻,是个爱喝酒的。”
拿过李须韫手上的帕子想掰开那头的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知掰开一点,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
才把手移开,一只纤细的手就摁在帕子上,只听到“咯”响声嘴巴被生生掰开,隐隐发出一股作呕的臭味。
嫌弃的掩住口鼻,陈舟晚靠近些却看的胃更加翻滚。
闭住呼吸一个转身,扯过李须韫的袖子盖住脸,淡淡的果香带走恶臭,“缺了颗后槽牙,左侧磨损严重所以左脸比右边的大些。”
捏着帕子,李须韫点了点头,“颈部切口干净利落,凶手力气足,凶器锋利是长兵刃。”
两人又看一会儿找不出其他,便去找初八。
走到半路感受到底下暖流涌出,李须韫面色一变。忍住小腹不适,急忙把陈舟晚带到初八面前人一塞,道了句去茅厕便一溜烟儿消失。
“师兄这是吃坏肚子了么?”初八扶住差点被李须韫丢到墙上的人,不解。
站稳的陈舟晚:“莫不是在瓦子里吃多了饮子?”
下午在瓦子里易容时,李须韫点了许多冰镇的饮子,加之又食了碗热面,只怕是因此闹了肚子。
急忙赶回府拿月事布的李须韫,全然不知这两人的天马行空,她一心回去整理好再去找线索。心底祈祷他们别闹出太大动静来,暴露行踪。
另一边,初八带着陈舟晚蹲在书架下,眼睛亮亮地看向他,像是等候陈舟晚的赞扬。
后者面对地上堆起的卷宗,心底复杂,不敢相信初八多此一举把摆好的卷宗拿下来这行为,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进来过?
“你,”实在不想对上这一副无知而不自知的脸,“你一会儿能找到之前的位置放回去?”
后知后觉且完全做不到的初八,“......完了!”
他一进来就在几个屋内寻找这几日的卷宗。好不容易在眼花前找到这几日的卷宗,不敢擅自打开,只能干等另外两人过来,现在李须韫去茅厕,就剩陈舟晚了。
初八想到李须韫那一拳的威力,原本的欣喜的人脑袋一轰,激动被摁死在心底,绝望溢出眼睛,害怕地抓住陈舟晚一个劲的让他帮帮他。
“帮你,我也想啊!”
可谁能想到,就六日内的卷宗,足足堆积到他鼻子这么高?
这大理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处理吗?
“完了完了!怎么办呐!”
初八除了在深山老林窝在锻造室内,其余时间都行走各国寻找好的锻造材料,这是他第一次被师父委以重任来协助师兄。谁知,忙一个没帮上,还不断给师兄添麻烦。
捂着脸欲哭无泪,一屁股坐下准备思考自己如何从师兄手里死里逃生,没想后背一痛撞在书架上。
“糟糕!”
蹲在地上一捆一捆寻找卷宗的陈舟晚听见动静,一抬眼脸上是藏不住的恐惧。
怀里的卷宗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陈舟晚面色通红的抓住倾倒的架子,压低嗓子吼地上发愣的初八,“还不赶紧搭把手!我坚持不住!!!”
尽管有初八一起拉回要倒的架子,可那些原本安安静静躺在柜上的卷宗却无法拉回来。
眼看一群裹好的卷宗落地,即将引发巨大声响让巡夜的侍卫察觉,两人就丧着脸。
“不来帮忙吗?”
响起一道听不清喜怒的声音,两人睁大眼不敢相信出现的人。
又是一声疑问,反应过来两人火速上前把李须韫怀里、腿上、脚上勾着的卷宗拿回去放好。
“宜明,你终于回来了!”
逃过一劫的陈舟晚安心走地过去,装作要哭的模样。然后仰头看着李须韫,谁知他上前李须韫就后退,这么几个来回陈舟晚有些闷闷不乐了。
“师兄......”
做错事的初八不安的站着,等待李须韫的破口大骂。谁知他的师兄直接略过他,半蹲在地上,许久后拿起一捆卷宗放在他手中。
紧接着,初八就看着李须韫抱着一怀卷宗,一个个放回原位。好奇极了,“师兄你来过这?”
“你很吵,安静。”李须韫皱眉,眸底实打实的嫌弃让初八张了张口,自认理亏的低下头。
怎么还不来哄我?
陈舟晚怒气冲冲地走来,李须韫已经放完东西,正一脚踩在窗上准备出去。
陈舟晚的怨气即刻被震惊取代,“你要走?不管我了?”
管你?窗户那的人笑了。
十分不屑的一个笑容看得陈舟晚刺眼,而后听见让他心寒的话,“你是我的谁?有什么资格要我护着你。”
不知想到什么,李须韫眼神变得阴郁,“可笑,真把自己当成我的,”话未完,说话的人猛地一扭头看向外边,随后不满地瞥了两人闪身离去。
看了全过程的初八大气不敢出,他不知道李须韫怎么去趟茅厕回来话那么冲,莫不是在茅厕不顺利憋着股火?
那也不该啊!师兄不是与陈兄关系极为要好,为何说如此伤人的话?
偌大的屋内死寂一片,陈舟晚握紧拳头又松开。深吸一口气叫初八带他回去,初八小鸡啄米般点头,赶紧带人到窗边。
手触才碰到窗扇,一道凭空出现的外力就从外拉起窗。
四目对视之际,初八感觉脑袋有些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注意到他胳膊夹着一捆东西,猜到是要的卷宗,不解问道:“你要带着走?”
而后发现陈舟晚沉着脸,担忧地看过去,“舟晚,发生何事了?脸色如此差。”
初八目瞪口呆,他没想李须韫这么不要脸,哦不不不,是变脸速度如此之快。
先前说他们没关系,现在一副关切亲昵的举动,他脑子又开始乱成一团。
陈舟晚闻言眼睫轻颤,把眼前人担忧且茫然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松开搭在初八肩膀上的手,做出其他人没料想的举动——大力拽过李须韫胸前的衣襟。
挨着近的初八甚至听见衣料撕裂声,生怕陈舟晚找死揍他师兄。见过石头砸鸡蛋的,没见过鸡蛋去砸石头的!
“你们有话好好说,”初八两手各摁住一人,似乎是瞧出陈舟晚没揍人打算,呼出一口气,“师兄方才对陈哥说出那种话,确实过分了。”
压根没想过陈舟晚会如此粗俗的对她,处于惊讶的人听着初八的话,李须韫掰开陈舟晚手之际,想到什么,心底那抹不安逐渐扩大。
“什么话?你方才见着我了?”李须韫扣着手心,眼睛朝整洁的屋内看了眼。
“啊?”什么情况?这是打算不承认?
初八斟酌着话,盯了李须韫有段时间的陈舟晚默默松开手指。对看来的李须韫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一手贴在墙上另一只捂着心口。
“真是太难过了!宜明你凶我就算了,竟然还瞪我。”
李须韫唇色发白,故作镇定问初八,“......我来过是么,做了什么?”顺道对陈舟晚这有辱斯文的动静给予白眼。
不理解她明知故问的举动,初八还是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她。末了指着脑袋看着她,“师兄,你近来可是没休息好,影响记事了?”
“哈,哈哈,是没睡好。”强颜欢笑的表情实在难看,李须韫有意略过这个话题,“卷宗不能直接带走,誊抄下来才行。”
一沓纸横在两人面前,未干的墨迹散发臭味。侧头扫视,发觉是有关无名首级的资料。顺着抓纸的手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拿着。”
猜测离魂复发的李须韫不知失去记忆那阵发生何事。她很少看到陈舟晚拉下脸的模样,初八那番话又让她心事重重,这下不知如何面对陈舟晚。
“我又不生你气。”
陈舟晚见人抬头,“真的,吓唬吓唬你罢了。还是说初八郎君胡说八道——把你唬住不成?”
鼻头微酸,李须韫垂眸看着手里的一沓纸,嘀咕了句,“谁说我吓到了,就初八几句?”
陈舟晚听到了,含笑看着佯装看纸的人,点点头语气柔得不像话,“哦——是我说错了,宜明弟胆子可大了呢!”
初八面无表情的站着,活该他多嘴了呗!
“东西到手,我们走吗?”他把两人注意力引回来,初八被两双眼盯着瘆得慌,干巴巴笑了下,“这不是怕有人过来嘛——”
几人怎么来就怎么回。李须韫洗漱好躺在床上,烦躁地回忆她离开后的所作所为,可想到脑痛都没想起有一丝不对劲的。
“砰——”窗户被砸了下,之后是石子滚落在地的动静。
眼珠子转向窗户,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无奈穿鞋打开窗,看着缩在墙边的郎君。
“不冷?”
夜里寒气还是有些重,就陈舟晚那两件单薄的衣裳根本抵御不住。
“冷啊!”
终于等到李须韫起来,陈舟晚把怀中的匣子递过去,“年初时候请大师寻的,在观里存放了有段时间。”
接过匣子打开,里边躺着一块圆润的白玉葫芦。白玉葫芦手感滑腻,小小一块看着讨喜,她低头掩盖嘴角的笑意,“不用太操心,我没事。”
存放许久不拿,偏在她离魂复发后给,不用想都知道陈舟晚在担心她。
“戴好啊,”陈舟晚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搓手对李须韫说:“赶紧歇息,别想太多,我们在呢!”说完大步离去时又是几个喷嚏。
依言戴好白玉葫芦,她扶着窗静静赏月,院落被风带起一阵“沙沙“声,李须韫脸上淡淡的笑意还未散去。
在窗下,一只红褐色百足虫行过,贴着窗入屋,刹那间隐匿其间。
远在永州的某条野路间,一队穿着打扮似是南方那边的商贩坐在骡车上。每人怀中抱着一缸大罐,于深夜中响起密密麻麻的爬行啃食声。
坐在最前的人模样精致,唇下一颗小痣随话而动,“别瞌睡,看好自己怀里吃人的东西。”
困倦在“吃人”二字出现后匆忙逃窜,大伙儿打起精神调整坐姿,瞪着眼死死关注罐子。
入眠的望都一片祥和,丝毫不晓得一支携带上千蛊虫的队伍正朝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