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

“大蒜为什么还不发芽呢？”

游廊内，小胤禛手肘撑在石桌上，望着面前的那盆大蒜，凝眉思索。

马佳云惠微微一笑，给胤禛斟了一盏蜜水递过去，“四阿哥不用心急，大蒜现在还在出苗期，需要再等上几日才能发芽呢。”

此时长吉不在身边，马佳云惠便充当起了伺候他的宫人。

胤禛点点头，就着小女郎递过来的盏喝了一口蜜水。

“那浇水可以让它快些发芽吗？”

他仰起头，天真无邪地问。

马佳云惠手上一停，认真想了想，回道，“大蒜出苗期并不能每日浇水，不然会影响发芽的。”

“……唔。”

胤禛神情有些失落。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并非听不明白话。

这样做无疑是在揠苗助长。

可大蒜发芽需要时间，他还等着把小苗苗带给圣人看呢。万一圣人入梦的时候，他种的大蒜还是光秃秃的怎么办？

小团子可太愁了，双手撑着下巴奶乎乎的叹了声气。

见胤禛心焦，马佳云惠神情笃定，“四阿哥不用担心，奴婢向您保证，它一定会发芽的。”

小团子看向她，眨巴眨巴眼。

马佳云惠抿嘴笑出梨涡。

身后传来一阵雨滴打在油纸伞面的声响。

马佳云惠立刻转身，微微低头向来人道，“隆大人。”

隆科多颔首，然后收回视线，径直走向胤禛。

“微臣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安。”

撑手作辑。

见到来人，胤禛目露欣喜，“咦，多日不见，你居然长出胡胡了！”

隆科多怔住，下意识往自己脸上摸了摸。

他平日本是爱刮胡子的，但那都是空闲的时候。可近日却不同以往了，不仅要帮老爹忙着找地种土豆，还要知晓农物何时下种，以及种植方式和注意事项。这些与百姓生存息息相关的东西，他这个王公贵族迫不得已都要亲自去了解。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胡茬长出来了自己都不知道。

听到四阿哥这么说，隆科多表情微尬，“微臣这几日忙着种植土豆，忘记刮了，待会回去就刮。”

“种土豆？”

小胤禛浑不在意他现在略显粗矿的形象，忙高兴问，“百姓们开始种植土豆了？”

亮晶晶的乌眸一眨不眨地看了过来，隆科多一个八尺男儿，心里顿时变得软乎乎的。

但他毕竟不是稳重内敛的佟国维，说话也不如老爹委婉，丝毫没有朝堂经验的他面对小皇子的询问，并没有在心中斟酌一下就急着回答了，“没有，皇上没有采纳微臣阿玛的方法。”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小皇子脸上就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自己的话脱口而出，隆科多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并不合时宜。

——小皇子乃是圣人选中的学生，圣人既然告诉他土豆可以亩产千斤，便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希望小皇子善用这个方法造福百姓。

他现在说这话，不是等于给小皇子当头一棒么？

气氛变得有些难熬。

就在隆科多暗自懊恼时，只听小皇子奶声奶气控诉道，“汗阿玛为什么不让百姓种植土豆呢？”

胤禛年龄小，声音奶乎乎的，由他嘴里说出来，竟听不出一点生气的意味，反倒成了委屈巴巴。

他乌湛湛的眼睛看向隆科多，扯着小奶音继续控诉，“可是圣人都说了，土豆可以亩产千斤的，汗阿玛为什么不让百姓试一试呢？”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说起话来都带着些小含糊，隆科多竖起耳朵仔细听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小皇子太小，不明白朝政的复杂性，只知道他汗阿玛没有采纳圣人的方法，便有些不开心了。

隆科多咬着嘴唇，犯起了难。

若小皇子是个大孩子，他还能耐心与他说明其中的复杂性，可小皇子不是，他只是一个三岁的孩童，根本不会懂皇上的两难。

半息后，隆科多巧妙的话音一转，“不过，微臣的阿玛有办法让皇上同意。”

胤禛睁着葡萄似的黑眼珠与他对视，眼神里并没有期待感，而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被自家亲爹逼迫过来为小皇子做事的隆科多原本对胤禛心生抗拒，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小皇子的确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身上所没有的波澜不惊，是一种叫人意外的平静。

隆科多怔了怔，他发现小皇子似乎在等他往下说，而不是先开口询问他。

这迫人的威仪……

“四阿哥尽管放心——”

隆科多眸光微动，说道，“三五月后，土豆的亩产自能分晓。到那时，粮食大获丰收，皇上也自然会推广天下，让天下百姓都能种上。”

胤禛弯眼一笑，“真的？”

“微臣不敢欺瞒四阿哥，微臣一定会精心侍弄，给您种出亩产千斤的粮食。”

隆科多笃定道，“您就等臣的好消息吧。”

胤禛听他这么说，便从石墩上翻身下来，迈着小步子走到隆科多的面前。

“拉钩。”

小团子笑眼弯弯伸出自己的小肉手。

身量魁梧的隆科多微微一愣，然后莞尔，“好，拉钩。”

长吉从远处撑伞跑来，见到这一幕，赶紧低头退到一边。

隆科多眸光微转，询问，“何事？”

长吉又低了低头，“贵妃娘娘不放心四阿哥一个人在外面，特意让奴才来寻。”

“嗯。”

隆科多点点头，侧身让出位置，说道，“快带小皇子回去吧，免得贵妃娘娘担心。”

“是。”

长吉弓着腰走上前去，抱起胤禛，快步离开。

直到小皇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隆科多方转过身，然后疑惑看向正半蹲着侍弄那盆大蒜的马佳云惠，问，“这两个时辰，四阿哥身边就只有你一个人跟着？”

似乎感受到隆科多语气里的不放心，马佳云惠停下手上动作，敛袖起身，向隆科多欠了欠身，“是，四阿哥担心大蒜不发芽，便宣奴婢过来询问。”

隆科多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看了眼埋在泥土中确实还未发芽的大蒜瓣，他稍稍放宽心，“下去吧。”

小女郎微微点头，但并没有离开，而是蹲下继续侍弄那盆大蒜。

隆科多好奇的盯着她的举动，犹豫片刻，“你在干什么？”

小女郎笑了一下，“回隆大人的话，奴婢在给大蒜松土。”

“出苗前要适当控制灌水，盆内种植不盖地膜，便以松土保墒为主。”

隆科多不懂农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样做很麻烦，“那发芽后还需要再松土么？”

“需要的。”

马佳云惠抬头看了他一眼，“隆大人有所不知，大蒜属于浅根作物，要想根系生长旺盛，就需要松土来促进大蒜生长。”

隆科多剑眉微挑。

——小丫头片子有两下子。

*

永巷处。

“四阿哥，咱们现在去慈宁宫，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那呢。奥对了，还有三阿哥也在。”

胤禛趴在长吉肩头，表情沉静的看着雨帘，对于长吉的啰嗦充耳不闻。

突然，有两个小太监出现在他视线中。

小团子先是怔了怔，紧接着眼神一亮，“你们在做什么？”

只见两个小太监正哼哧哼哧抬着一口大锅。

长吉转头看过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听到有人问话，小太监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立即回道，“回四阿哥，御膳房的锅坏了，主事的便吩咐奴才把它拿去丟了。”

几乎没有犹豫，胤禛伸出小肉手指向那口锅，奶乎乎道，“这个我要了。”

这句话句子简短，两个小太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正是因为听懂了，所以两人都愣住。

不是，小皇子要口破锅干什么？

长吉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有些不悦，“还愣着做什么，四阿哥说这口锅他要了，还不快抬去承乾宫！”

“是。”

两个小太监不敢多问，于是调转方向，又哼哧哼哧抬着大锅往承乾宫走去。

同样不敢多问的长吉偷偷瞄了眼那口大锅，内心不禁发出一阵啧啧。

圣人就是圣人，连布置课业都是这么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