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街不缺茶楼,尤其档次高的茶楼。
云水居。
这是个两层茶馆,就在街尾僻静处。
坐在二楼雅间,既能望见鸳鸯河的景致,又闻不见勾栏的脂粉香。
很少有人把茶馆开在这种街道,说是不够清雅。
可谁也挡不住它赚银子,来杨柳街的人都奔着姑娘,往往三五成群,为了证明自己是个风流文人,都会来喝上几壶。
老板是个精致汉子,一直在门前迎客,毫无架子,虽然满脸胡茬,却颇爱舞文弄墨,店里摆设便可见一斑。
进门茶香尚未入鼻,一个大大的墨字屏风先入眼,笔风遒劲。
走廊摆满山水鱼鸟画,各类花瓶摆件也不少。
油灯烛火都是找修士买的,亮度高,照明广,使用时间长,就是贵点。
一楼四周是走廊,再里边都是茶位,最中间摆着一张很大茶桌,桌上摆满了品茶用具,茶罐、茶杯、茶壶等井井有条,这里是哪天请了名人开讲座的,今天是空的。
左手边楼梯通二楼,最尊贵的是临河雅间,共计十厢。
韩江平日喝茶不太讲究,茶叶用量数出整数,直接放在杯中,倒上开水,就滋滋喝起来。
姜典不同,从小接触的便是各种礼仪,喝茶自然也有一套标准流程。
温茶器洗杯子,用竹夹子取定量茶叶,醒茶之后,从旁边火炉上取来开水,等上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泡茶,最后倒茶滤过一杯,第二杯庄重推给韩江。
过于繁琐,可是整套流程下来,还是颇为赏心悦目。
“公子常喝什么茶,今天这龙津茶可喝得惯。”沏茶过程姜典一句话没说,现在开始说话。
“嗯,不错。”韩江学着姜典样子,摇头吹气,喝过一口后说道:“你听说过茉莉花吗。”
茉莉花茶是普通百姓茶叶,价格低廉。
贵公子摇摇头,停顿一下,转换话题:“请教恩公尊名。”
韩江看看对面贵公子,心眼术无法观看人的生平,只能看出其身上运气,境界,和生辰八字。
不过此人能从瞬息间找到恩人,想必暗藏了些本事。
知道对方无恶意,通过其气运来看,还犹如笼中雀。
“韩江,卖药的商人。”韩江没说自己画妖师的身份,想到现在跟梅钱合伙,算是一个卖药的。
“以为恩公是江湖修士,气度不凡,还猜测是哪个山门的剑仙。”贵公子笑道。
刚才韩江救他,一剑斩了鱼妖,周围人没人看得清,要不是担心鱼头掉落压死贵公子,是不会把人拉到桥头。
“我就是个商人,常年走商,偶遇盗匪妖邪打劫,所以修剑法保命护财,不足道也。”
贵公子给韩江续上茶水,又吹捧几句。
“公子姓名。”韩江问道。
“姜典,嗯,也是商人。”
姜姓是皇族姓。
韩江看了一眼姜典腰上龙型玉佩,感觉跟脑中画面的确相同,可面前之人,不像是勾结妖族,派遣刺客胡乱杀人之辈。
“姜兄玉佩好精美,哪里做工。”韩江装糊涂,想打听龙型玉佩事情。
姜典脸有些红了,进行一连串的自我旁白:
“玉佩还挂在腰上,摆明是皇室宗族的人,还骗人家说是什么商人,韩兄大度,没有直接掀桌子走人,到底是我太过谨慎了,人家刚才可是救了你的命。”
看到贵公子发呆,韩江以为自己问的不是时候,对方应该不会说实话了。
“不瞒韩兄,玉佩是皇家信物,在下也并非商人,”姜典说道:“家住永泰城中。”
永泰城是皇宫叫法。
“皇族人?”
“当今太子,恩人叫我姜典便可。”
小小画妖师,跟当今太子一起喝茶,要不要跪下磕几个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太子殿下夜里跑到杨柳街?”韩江摇头笑道,又看了一眼龙型玉佩。
姜典发现韩江很喜欢腰上玉佩,便解释道:“这种玉佩是父王赏赐之物,只有十块,有一块随着昌平公主进入墓里,如今剩下九块,不能转赠。”
我说要了吗。
昌平公主是六公主,国主最宠爱女儿,修行天赋极佳,可惜命薄,年岁小,修习的仙法过于强大,反夭了寿命。
“只有九人,除了你与昌平公主,还有八块。”
韩江想知道脑海中那个戴玉佩人是谁,杀掉的妖,很多都跟那人有关,万一哪天人家发现什么,找到自己头上,该如何应对。
所以现在唯一线索就是龙型玉佩,提前知道对方身份,就好做万全准备。
玉佩有九块存世,面前的太子,可以排除。
“除了我,梁贵妃也有,圣人门主、炼妖司司主、二皇子、六皇子、齐民学宫宫主,三皇叔,对,还有伺候他的刘太监。”
韩江默默记下。
虽然没得到实质性的答案,还是解决不少问题,至少知道个大概范围。
“龙型玉佩,之所以不能随意转赠,因为它有自身意义,可经商,所有赚取银子都归自己,不用上交国库,而且就算踩到律法边缘,刑部等官员见到玉佩,就不会再管。”
“就是说可以开赌场不交税!”韩江问道:“姜兄可有什么私产?”
“没有。”姜典面有愁容。
拿着不用纳税交银子的经营许可证,却啥也不干,怎么都想不通,人族欲壑难填,哪有无动于衷的。
“你眉间有苦色,心里可有什么烦恼。”韩江觉得太子过于拘谨,说话小心翼翼。
不懂什么朝堂自保,只知道太子锦衣玉食,别人都爱巴结,就算有两世的世界观,还是忍不住往腐败生活上想。
单说太子在杨柳街出现,不就是最好证明,宫里乐子少,出来找刺激。
“韩兄看那河上。”姜典叹口气,拿茶当酒饮,然后目光忧郁,看向河面上五颜六色的游船。
“没和尚啊。”韩江找了半天光头,也没发现,最后突然想到,这个世界没有和尚。
内心自嘲两句,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
“很多人羡慕飘荡的船,有江河承托,可满载金银粮食,也可鱼虾满盆,想去哪里,想停哪里,有船夫舵手起锚抛锚,”
“可谁又知道,船的方向都是船夫在摆弄,江河哪天心情不好,一个浪船便沉了。”
姜典看着鸳鸯河里的船,想到自己不自由的日子,心有所感。
“你便是那船?”
韩江收回目光,看着对面太子。
“是,是船夫都可以摆弄的船。”姜典不再去看河面。
“人生若苦旅,哪个不是船。”韩江说道。
“帝王家的船大,难划,真不如做个百姓,小舟飘摇。”姜典悲观说道。
“太子殿下错了,你只当自己是船,为何不是承托船的江河?”韩江说道。
人不能把自己定位,就算要定位,也不做任人摆弄的船只。
姜典感觉脑中涌入一片江河,奔流不息,整日挣扎的小船形象逐渐消失。
对呀,刚才都死过一次了,怎么可以不换个想法。
“一席话堪比金玉良言,以茶代酒,敬韩兄。”姜典愁容顿消,笑容洋溢。
二人又聊过一阵,太子爷可能平日就没有说话人,宫中八卦,皇室秘闻,什么都说,还说自己所遭遇的境况。
韩江喝饱了,原本便是为了龙形玉佩来喝茶,现在也知道关于玉佩的基本情况,也不算白来。
太子爷想知道韩江住处,直接被拒绝,并告诉他:“韩某人每月头天定会来此喝茶。”
算是约定一个日子,想见面,就月初来云水居喝茶。
临别掏出银鳞胸甲,送了。
分开走出五步,姜典回头,却不见人。
韩江缩地成寸,眨眼已经来到平安坊正街上。
夜色太深,道路安静。
“嗖,哒哒。”
一道身影从左侧房顶,瞬间闪过。
那人身着夜行衣,脚步如风,看上半身应该是个女人。
好在技能多,可以夜间视物,哪里有坑,哪里有包,都能看见。
重要的是有妖气。
零星半点的气息在黑影腰间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