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萧鹤予抱着那鬼婴终于来到了魔界之外。

那传说中只养出大奸大恶的魔土和外界差异十分的大。

魔界和外界并没有明显的地标分界线，比如某座大山、某条河流、某个封印结界，这些都没有。它只是孤立无援地坐落在天地边缘一角，界内黑漆漆的，黑雾蔓延几百里，整个世界寂静得如同冥土绝地，不见青天天日。

放眼望去，连山体石块都是黑的，风声呼啸，刮出连串诡异的呜呜声。

萧鹤予颠了颠手上的鬼婴，顺势抖落一地鸡皮疙瘩，问道：“哪边？”

“嗬嗬！”鬼婴手指对准魔界深处，脸色越来越急。

萧鹤予运转魔气蔓延到脚底，他虽然没学过飞行术法，但这么做却能加快他的行进速度。

下一秒，他就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浓雾之中。

进了黑雾，视线受阻，萧鹤予看不清前路辨不清方向，全靠着鬼婴“嗬嗬”指路。

大约行走了半个时辰，鬼婴终于不再焦急万分，转而指着一个山洞，拽着萧鹤予就朝里跑。

这可不是个普通婴孩，他被埋在地里不知道几十年了，能号令众鬼，驱策万魔，虽不足萧鹤予膝盖，却也能把他拽得一个趔趄。

“你慢点。”

进了山洞，光线越加黑暗，两侧的洞壁上透出莹莹微光，萧鹤予从空间荷包里掏出一盏油灯点着，拉着鬼婴，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内里走去。

转了几个弯，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光线明亮起来。

只见山洞深处绿草茵茵，清澈的水潭中立着一株莹莹古树，树体漆黑，枝干碎裂，几乎枯死，只有最顶端垂下来几株生机尚存的碧绿色枝条。

萧鹤予在洞里转了几圈，没发现别的出口，也没有看到鹿浔的身影。他震惊自己真的被骗了，转头却发现鬼婴已经跳进了水潭，一路游到中心处的大树下，脸上表情同刚才紧急求援时一模一样。

萧鹤予好奇地淌过池塘，也来到中心小岛上的古树下，离得近了，萧鹤予看清了古树的体表，一时间愣住了。

这古树粗大的树干上，有十几个碗口大小的疤痕，那里原本生长着不少枝干，却不知何故被人全部齐根掰断了，疤痕处还透露出隐隐的血色来。

“…………”

萧鹤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好像知道鹿浔为什么会几次三番找他的不痛快了。

他应该是……无意间把别人身体摧残得血肉模糊。

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解释，萧鹤予心中顿感抱歉，他看了看地上的鬼婴，道：“你把我叫来，是觉得我能救他？”

鬼婴嗬嗬。

萧鹤予扶额：“那你真是高看我了。”

鬼婴急得满地乱转。

萧鹤予冷静片刻，把这二十多年看过的所有仙侠小说全都回想了一遍，总算想到了办法。

仙侠文嘛，面对伤者，总不过是运功疗伤，喂服丹药。鹿浔这时候是一棵树，运功疗伤，不行，喂服丹药，他没有。萧鹤予思前想后，找了个折中的办法。

丹药没有，但上品灵石他兜里揣了不少啊。

遇见鬼魔之前他卖出不少盲盒，赚得灵石不少，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他把所有灵石全都取出，围着古树根系摆成厚实的一圈，再辅以内力催化，直到灵石上的微光慢慢朝着树体渗透，他才停了下来。

按道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帮忙催化，鹿浔的伤估计会好的更快。

但萧鹤予却不敢冒这个险，他现在是魔修，体内黑气浓郁，鹿浔却是上仙之体，过度使用魔气催化，估计反而会伤了鹿浔。

“好了。”萧鹤予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拎起鬼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的救命人应该没事了。”

鬼婴嗬嗬不停，却也不怕他了，用又冷又滑的脸蛋蹭了蹭他的。

萧鹤予笑笑：“算你有良心。”没把鹿浔一个人丢在这里。

“嗬嗬……”鬼婴又在手里挣扎起来。萧鹤予这会儿已经全然信任他，把他放到地面，“干什么？”

鬼婴扭开屁股跑到小岛一角，扑在一水草丛里扒啊扒。

小岛平面比水面高些，水草又密，鬼婴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忙活，臀肉上还依稀可见斑驳的指痕。

萧鹤予一时间无奈扶额：“也真是奇怪，我和鹿浔，竟然谁也没想着给你弄身儿衣服遮遮羞。”

两分钟后，鬼婴扒拉出一面小小的令牌，两手湿漉漉地递给萧鹤予。

鬼婴此时已没了魔气，除了力气大些，和寻常小孩儿并无区别。这山洞冷僻幽深，水温也低，直把他冻得瑟瑟发抖。

萧鹤予脱下外袍，把鬼婴裹在其中，撕去多余一截衣摆和袖子，用一根藤条做腰带扎好，拍了拍他脑袋：“将就着穿，等以后出去了，我再给你买一身好的。”

鬼婴大概听懂了，双眸晶亮，也不计较被打屁股之仇，双手捧着那白玉令牌递给萧鹤予。

“这是什么？”

萧鹤予接过来一看，玉牌入手微凉，透着一丝磅礴的灵气，中间处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火麒麟。萧鹤予初来乍到，不认识这东西，只当是鹿浔某种证明身份的玉牌，不知道鬼婴把这个拿给他做什么。

他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突然，他不知碰到了何处，玉牌突然剧烈地抖了抖，白光刹那迸发，只把山洞照耀得如同白日正午。

“师父，师父您在哪？听得到吗？师父。”

玉牌那头传来一道男音，略显焦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萧鹤予总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

可不等他细想明白，鬼婴便嗬嗬地催促他。萧鹤予弯腰把他抱起，低声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鬼婴兴奋“嗬嗬”。

对！

“什么声音？你是何人？”玉牌那头的人大约听到了他的声音，立时有些戒备的道。

萧鹤予轻咳一声，装傻道：“我在山中游历，无意中捡到了这玉牌，这是你的东西？”

对方显然不信他的信口胡诌，语气半威胁半警告道：“不管你是何人，我师父是这世上鼎鼎有名的上仙，你若胆敢冒犯，整个三界都不会放过你，但如果你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些什么植物，我们整个门派定会好好答谢你。”

萧鹤予明了。这是鹿浔所在的门派在寻找他，而且这个门派十有八九是和云汀山有关。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里是魔界，具体什么方位我并不清楚，我在一个山洞里，这里有草有水，身边还有一株古树。”

“魔界？”那男音惊骇片刻，道：“你是魔修？”

萧鹤予想也不想就否认了，“不是。我外出游历，不幸被一阵狂风刮进了魔界，我只是碰巧，在山洞里捡到了这个玉牌。”

那头安静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总之过了好一会儿后，那男音才慢慢响起：“多谢兄台告知，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突如其来的熟稔让萧鹤予猝不及防，他不明白这男人刚刚还一副戒备相，言语之间暗含警告和威胁，怎么突然就如此客气，但他只是愣了愣，便道：“我姓萧。”

那头愣怔片刻，玉牌那边再无响动，想来是“挂了”。

这是什么意思，挂电话也不说一声？没礼貌。

突然，远处的古树铮铮作响，一口把周围灵石吸成了飞灰，树体溃散，鹿浔的面容和身体渐渐凝聚成型来。

他变作人形时肌体如玉，清俊自然，缓缓从水中踏上岸，显露出比例匀称的腰腹。

鹿浔看着清瘦，身材却是极好，腰背挺拔，面容俊利，眼角眉梢挂着惯常的冷意，黑眸定在萧鹤予身上，晶莹水汽顺着宽厚的胸膛滑落，蜿蜒流淌进两腿之间，萧鹤予神情怔住，眼神立马移开。

鹿浔看了他半晌，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鹤予愣了愣，偏开头，轻咳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伸出手指，朝他下方指了指，低声道：“要不，你还是先穿上衣服吧，这儿还有孩子呢……”

说到孩子，萧鹤予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鬼婴身上。

鬼婴原本见着鹿浔回来，心中高兴，立刻就朝着鹿浔的方向奔去，待他看清全貌，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止住了脚步，犹疑半晌，噗通一声就地坐下，两手突然去扒身上衣袍。那衣服本就大了几号，穿在他身上总要偶露香肩，这一扒，直接散了个干净。鬼婴本人却像是毫不在意，看看鹿浔，又看看自己，低头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两腿之间，像是好奇，又像是不大高兴，过了会儿，他竟伸手拨了拨。

“嗬。”

萧鹤予：“！”

鹿浔：“……”

萧鹤予哭笑不得，两步并做一步跨过去，抄起衣袍就把鬼婴裹成一只茫然无知的小蝉蛹，随后在他脑袋上弹了一记：“别什么都看什么都好奇，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咳……”

鹿浔此时也感知到了什么，瞳孔急促放大，唰地立刻低头，果然发现自己不着片缕。他少有的难堪了一瞬，抬手变出衣袍，一瞬间就裹住了那具湿润白皙的躯体。

山洞里一时寂寂然。

“咳。”萧鹤予余光扫见熟悉的白袍，又咳了一声才转过头来，“那个，你没事了吧？”

鹿浔回过头，又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清雅上仙，不见丝毫狼狈尴尬：“嗯，多谢你的灵石。”

萧鹤予摸了摸鼻子，心说不用谢，那都是用你烧出来的盲盒换来的。

可他不敢提啊，更不敢放任鹿浔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上头，于是，立马转移了话题：“是鬼婴带我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他变回原样？”

鹿浔系好腰带，湿发被内力烘干，及腰的乌黑被一只白玉簪挑高扎在了脑后，发丝松散柔韧，把他偏利的五官勾勒得朦胧美好，淡雅之极。

他捡起地上的玉牌，收进腰带里，这才道：“他是活尸，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死，我只是帮他导出魔气，但他毕竟在地里埋了多年，全部导出怕留不住性命，所以余下一点凝做魔丹，震在了眉心。”

萧鹤予眼神落到那菱形印记上，心中啧啧称奇。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某位清绝上仙破天荒地解释了这一大段话。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山洞口传来响动，一白衣男子提着剑，瞬间移动到他们面前。

“师父。”

看见这人面容，萧鹤予有一瞬间的愣怔，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周身体温立刻下降了几度。

……楚还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