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底是极致的冷，四肢如同灌了铅，沉重地拽着萧鹤予的身体直往下掉，潭面微光越来越弱，他缓缓下沉，濒死时晕乎乎地想：真要死了，会回到现实生活吗？
以及，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寒潭悬崖千万别跳，是真的会死！
胸膛处突然动了动。
萧鹤予猛然回神，想起怀里还揣了只小鬼呢，他反正死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但不能连累了别人一起死。他慢慢把手探进衣襟，把小鬼拖出来，用尽全力抛向水面。
这一抛，萧鹤予身体下降的速度就更快了。
“嗬……咕噜噜……”鬼婴似想嚎叫，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口寒潭水，他焦急地看向萧鹤予，想伸手抓住他，身体却不受控地被甩向水面。
……
……
“啪啦——”
耳畔是木柴炸裂的燃烧声，萧鹤予烧柴多年，对这声音简直不能太熟悉。此刻，他身体被烤得暖融融的，有人坐在他身旁不远处，正往火堆里添柴，生柴入火，惊起一阵火花噼啪。
……是鹿浔吗？
想起落水前听到的最后一声呼喊，萧鹤予心中稍安。鹿浔这人果然是正人君子清雅上仙，也不枉他冒死深入魔界来救人。
闭目缓了几分钟，四肢恢复力气，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光线明灭的山洞，他平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周身衣服已经被大火烘干，他正想问这里是哪里，就听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子，你醒了。”
萧鹤予错愕地转头：“老猴？”
火堆边坐着的，正是那前两日才分别的老猴，萧鹤予转头看了一圈，再没发现其他人影，有些错愕道：“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老猴手拿烧火棍，拨了拨柴堆，冷笑道：“你还能指望路过的山精野怪冒着生命危险把你从寒潭里捞出来？”
这可就出乎萧鹤予的意料了。他穿过来之后，勉强称得上有交往的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能对他施以援手的，那就更少了：楚还峥对他喊打喊杀，自然不算在其中，鬼婴不过屁大点小娃娃什么也做不了，也算不上，老猴虽然担着个弟子的名头，可相交实在算不得愉快，不落井下石萧鹤予就谢天谢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鹿浔，虽然他们也结仇，但算不得死仇。综上，在“会出手帮相救”的这个类别中，理当勉强只有一个鹿浔才对。
这老猴子图啥？
还是柴烧手艺？
想到这里。萧鹤予默默点头。实在很有可能。
“你那是一副什么表情。”老猴子看他表情变幻莫测，又是怀疑又是不解，气得把烧火棍丢到萧鹤予身边，激起一地浮灰：“我不顾性命深入寒潭来救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你还怀疑我老猴算计你不成？”
萧鹤予道：“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老猴拧着眉毛，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自在地道：“老猴我觉得你讲义气行不行？孤身一人就敢深入魔界来救人，也勉强算个好的……你有难，我有空，搭把手的功夫又不耽误什么。少拿你那小肚鸡肠来计较我。”
萧鹤予狐疑道：“可你这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突然变脸示好，让我很心慌啊。”
“混账的玩意儿！”老猴子抄起一截燃烧了一半的柴火，抬手就要打，“我就活该让你溺死在那寒潭里。”
萧鹤予双手掩面，躲过那棍子，道：“开个玩笑。你救了我，我是打心底里感谢你的。”
老猴子一愣，这才收了飞棍神通，又坐回原地。也不说话，埋头用那棍子在火堆里戳戳戳戳戳。半晌，他才道：“掉进寒潭而不死，算你命大。”
萧鹤予哈哈一笑：“运气好，天不绝我。”笑完，想起什么，敛了笑意，问老猴：“你救我时，没看见一个小孩儿吗？”
“那个一脸死气的小鬼？”老猴想了想，摇头：“没有。没见到。”
那估计是被鹿浔救走了吧，毕竟事发时，他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鹿浔的声音。
当时那声音中气十足，听着就健康，云汀山那帮弟子应该也被送出去了，否则鹿浔不会抛下那头来找他，但不管怎么样，萧鹤予还是很承这份情的。
好在，这一次动乱下来，没有一个人丧命，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哦不对，有一人还生死未知。
萧鹤予想起来了。楚还峥前脚刚走，后脚鬼魔就来了，前后不过片刻光景，若说他走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萧鹤予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应当是刚出门就被鬼魔拖走，好一番缠斗，以他的修为，自保是可以的，只是要吃好一番苦头。
萧鹤予记得清楚，楚还峥同大多数小说主角一样，总有洁癖，程度还不轻，哪怕是凌.虐原身时，也是洗了手来，洗了手走，不沾一点血迹尘埃。但那鬼魔身上可有不少恶心吧啦的粘液，打起来免不了沾上蹭上，臭气熏天。楚还峥的脸色，便是可以想象的精彩纷呈了。
萧鹤予无声地笑了笑，幸灾乐祸。笑完，他转过头，只见洞外依然漆黑一片，黑雾漫天，不见天光，可想如今还是在魔界之中，只是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方位，怎么走才能出得去。
萧鹤予问老猴，老猴道：“这里靠近妖界，再朝东走一百里，就是望妖山了。”
萧鹤予略一思忖，便打算前往妖界，妖族虽然精怪多，也有不少吃人的，但总是比这阴森森的魔界要好，待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鬼魔盯上。
“那就先去妖界，老猴你觉得呢？”
老猴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萧鹤予亦颔首，撑着身下的石块站起，只听“咔嗒——”一声，他动作一滞，垂眸去查看，发现那坚硬的黑色石头竟被他轻飘飘一掌按成了碎屑。
这又是什么道理？
萧鹤予不解，就地盘坐下来，闭目感应体内状况。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之下，萧鹤予立即大惊失色起来——只见，他体内魔气充盈浩瀚，乌光莹莹，萧鹤予不知道这是什么境界，但他能感觉自己变强了不少，至于强到什么程度……他估摸着，能一拳捶死一只鬼婴。
老猴见他起身又坐下，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狂喜，疯疯癫癫，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萧鹤予嘿嘿傻乐：“中奖了。”
老猴：“……”
因为这一变故，萧鹤予改了计划，暂时不打算走了。
他是魔修，在魔界不用修炼都能修为大涨，这好事儿哪里找去。但老猴不是魔修，久待恐怕伤身，于是，萧鹤予大打算把他送出魔界，却不想，老猴却拒绝了。
萧鹤予劝道：“普通修士待在魔界可是会伤身的。”
老猴子颇为不屑，还顺势拍了自己老大一个马屁，道：“老猴我身强体健祥云罩顶为天所佑，小小魔气怎能伤我。”
萧鹤予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不似作假，这才稍稍安心，便随他去了。老猴子吹嘘完自己的神通，又道：“你接下来还制作灵器吗？”
萧鹤予一愣，继而摇头：“不烧了。”至少目前是不再动手了。
一直以来，他用的都是鹿浔的灵根当柴火，也并非没有怀疑过这批瓷器的问题，但思来想去，萧鹤予也只能归结于是仙侠世界玄妙无穷。不知道时，还没什么，现在他知道了真相，就不该再用了。
老猴子愣了愣，突然把一只碧色荷包丢的他脚下。
萧鹤予瞪大眼：“你拿我荷包做什么？”
老猴子瞥他一眼：“那是我的。”
萧鹤予拿起来一看，还真跟他的一模一样，像是一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东西，怪不得他会认错了。捡起荷包，萧鹤予打开一看，差点被满满当当的商品灵石闪瞎了眼，他惊道：“老头你灵石怎么这么多？！”
“那是你的灵石。”
萧鹤予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把荷包塞进衣襟，道：“说起来是你救了我，你怎么反而对我慷慨解囊了呢，那多不好意思。”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动作却是“还有吗再来点”。老猴子看得直翻白眼，心中骂他没见过世面，道：“那就是你的灵石。”
“什么？”
老猴子道：“三界炼器师少有，你的盲盒奇效甚多，不少人寻摸到山上订购，这些都是定金。”
萧鹤予瞠目结舌，道：“订金？”
老猴子：“对。”
萧鹤予道：“什么定金？”
老猴子道：“盲盒定金，都是三界各大门派的送来的定金，那里头还有本册子，是购买盲盒的数量。”
什！么！？
萧鹤予蹭地站起，额角突突突地跳着：“你答应了？你凭什么答应！你答应的单子是你自己的，跟我没关系！”
掏出荷包，丢回去，萧鹤予划清界限：“把这玩意儿拿走，我不认！”
老猴子不解：“这不是帮你吗，每天推着板车沿街叫卖，总比不过修士上门订购吧。”
“你才沿街叫卖！我那是摆摊，我没叫卖好吗。”萧鹤予道：“不对，就不是叫不叫卖的问题，是，是大问题，大麻烦，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给我惹来多大麻烦？你怎么敢代替我做这么大决定的。”
老猴子：“我不是你的弟子吗，帮你赚灵石还不行？”
萧鹤予：“……”
他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继而反应过来，重新坐下，道：“反正这瓷器我不烧，你自己答应的，自己去退了。”
老猴子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晦气叫板，道：“那我下次不接了不行吗？”
萧鹤予：“这次的也退了。”
老猴子顿了顿，道：“这次的已经烧上了。”
萧鹤予道：“什么烧上了。”
老猴子又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荷包，递给他，萧鹤予接过来，看完，懵道：“空的？你给我个空荷包做什么。”
“那是你的荷包。”
萧鹤予：“……”
萧鹤予一摸腰间，发现一直缀在腰带上的荷包果然不见了：“……？？？？？”
老猴子看他一脸呆滞，解释道：“我看你昏迷着，怕来不及交货，就想从你荷包里拿个拉胚机，用来捏瓷器的，正好你那里头存在柴火，我就拿来烧了。”
刺激一重接着一重，萧鹤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怔怔道：“你……烧哪儿了？”
山洞就这么点大，稍微抬眼就能全部收入眼帘，还能烧在哪儿？
萧鹤予正要起身去查看，突然听到洞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鬼婴熟悉的“嗬嗬”嚎叫，越来越近，萧鹤予神色一变，转头看向老猴子，不可置信道：“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踏着山洞中的碎石，啪啦而响，规律而稳健。
一转头，果然对上鹿浔没什么起伏神色的一张脸，他手上拎着半截没烧完的灵根，被烧透的一头还见着火光，黑烟燎燎，看一眼就知道烧得狠透彻。
鹿浔虽然没什么表情语气，但萧鹤予知道他生气了，因为鬼婴看上去格外老实，不嚎不闹，要是寻常时间，早就蹿上来撞他个胸闷口咸了。
人生气到了一定程度，反倒不会表露怒意，只是凭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死，古井无波的面容下能藏着惊涛骇浪。萧鹤予心虚道：“鹿浔，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干的。”
鹿浔看他一眼，依然看不出喜怒：“是吗。”
“是是是，确实不是我干的。”萧鹤予解释道：“之前的山洞里我就知道那是你的灵根了，所以我不会这么做，都是他……”萧鹤予抬手指向角落里的老猴。
“嗖——”
下一秒，一阵冷风刮过，老猴子大惊失色地冲了出去，转眼即逝，只余风中一道轻音远远飘来：“老猴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后会无期。”
“我t……”萧鹤予气急败坏：“死猴子你又骗我！”
到了这会儿，萧鹤予还有什么不明白！救他的是鹿浔，老猴子不过是趁正主不在，想冒名顶替了救命之恩，顺便骗点好处罢了。萧鹤予气得几乎绝倒，连着两次在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他真是蠢得爹妈不识人畜不分。
鹿浔丢掉没烧完的灵根，印堂隐隐发黑，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萧，忝！”
萧鹤予汗毛炸开大片，两步跳开，抄起地上的鬼婴挡在脸前。
鬼婴则一脸茫然：“嗬？”
萧鹤予病急乱投医，缩着脖子躲在鬼婴身后，也不嫌丢人，大声道：“你冷静，我真的没有再烧你灵根，是刚刚那只死猴子干的，我刚刚昏着，都没醒，怎么会捏胚烧火……啊啊啊等等等等。”
鹿浔袖中长出了几条柔韧的枝条。
萧鹤予立马伸出两只尔康手，道：“我跟你说，掉进寒潭一回，我修为大涨，我现在自己都打不过自己，你跟我打，小心被我误伤……卧槽你来真的！”
鹿浔一树枝抽下。
“嗬！！！！”鬼婴吓得吱吱乱叫。
萧鹤予手忙脚乱往后退去，眼看要打起来，忙把鬼婴放下，顺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掌，又好气又好笑道：“叫得这么惨，这一枝条像是抽在你身上了。走开，别挡路，待会儿再伤着你。”
刚刚还把人当做挡箭牌，这会儿又嫌挡路了，两头摇摆，心术不正。鹿浔足尖一点，心中恼他为人奸滑，手中枝条抽下，带起一片嗖嗖破空之声。
萧鹤予下意识地飞身躲避，两人在山洞里你追我赶，你打我逃，鸡飞狗跳，碎石满地。
鬼婴：“嗬嗬嗬……嗬嗬……”
这刚出世的小王八蛋不明所以，估计以为两人在亲热打闹，也想参与其中，便在山洞里来回跑动，嘶吼不断，看起来极为兴奋。
鹿浔灵力灌进枝条，一抽之下，黑色巨石瞬间化为齑粉，飘飘扬扬，在空气中散开。这一击力气不小，打在人身上怕是要皮开肉绽。但萧鹤予却轻巧地避开了。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他如今修为已远胜往昔，正好借着鹿浔看看自己如今的战力，于是他道：“山洞里施展不开，咱们去外面，好好打个天昏地暗。”
鹿浔答应了：“好。”
萧鹤予便最先朝外头走去，负手而行，脚步散漫自信，好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
鬼婴在他身边来回跑，笑声咯咯。
出了山洞，鹿浔施展开身手，绿枝莹莹飞舞，手持长剑，道：“来吧。”
萧鹤予突然嘿嘿一笑，眉目舒展，机灵狡黠，鹿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萧鹤予没给他机会思索，转头，疯子一般蹿了出去，步步生风，大笑不止，转眼远去了千余里：“我先走一步，你自己打去吧。”
鹿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