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然潜意识又想钻回瓶子，可是对方已经看到他，他再躲进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没看什么！”简然生硬回答，“小松鼠而已。”

“在哪里？”天师先生在他身边站定，也抬起头，然而小松鼠早就跑了，只剩下翠绿鲜嫩的竹叶随着微风晃动。

简然：“……”想溜。

他不知道自己被抓来是因为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身边人离得过近，就和人形大冰棍似的，散发着凉爽可口的寒意还不自知，他的饿意被狠狠激发，在扑上去狼吞虎咽和撒腿就逃的冲动中备受煎熬。

关键是这位白天师还在那儿装模作样找松鼠。

简然浑身僵硬立着，想跑又不敢跑，就在这时，天师先生突然开口道：“我叫白彦。”

嗯？简然有些困惑。

这是在……自我介绍？

白彦见小鬼傻愣愣的，想了想，缓缓伸出右手，动作带着迟疑却又不失优雅。

简然盯着伸到眼皮底下骨节分明的大手看。

这是什么意思？正式认识？怎么感觉是要做朋友的架势？

可哪儿会有天师和邪祟做朋友的！

这人把自己抓住关起来，又假意交朋友……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图谋！

白彦的手还在空中悬停着。

简然是个有礼貌的鬼，只能硬着头皮彬彬有礼回复：“您好，幸会，我叫简然。”

但他不敢去握。这个白彦闻着真香，他怕他一握上去就狠命吸食再也松不开。

显然，对面似乎也有这方面担心，不多时安静地将手收了回去。空气陷入静默，这次没了松鼠借口，干巴巴站在一起太尴尬了。

简然就感觉这个白彦在不断扫视他。

白彦其实在思忖如何开口。他自是没什么图谋，仅仅是因为“机缘”一事。虽然实在想不通身为天师为何同一只水鬼产生交集，不过照目前情况来看，他应该是要帮助简然查清五鬼运财局的相关阴谋，替这位小鬼受害者伸张正义。

等事情查清楚，恶人得到应有惩罚，他再亲自将简少爷送去投胎，这段机缘就算结束了。

在此之前，就当作座上宾，好好招待。

“以后你就住这里，有不习惯的地方随时来找我。”白彦出声道。

简然瞪着黑眼珠没反应过来。

住？以后？

白彦身为白家家主，又是备受尊敬的第一天师，何曾如此谦和温善过，他以为简然没听明白，又补充道：“你可以随时向我提任何要求，我尽量满足。”

简然的心却缓缓沉了底，同时，一股隐隐怒气浮上来。

所以，他是要长期被关押在这里了？这个白彦，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难道身为鬼就没有鬼权么！就要被天师随意拿捏么！

“随时？什么要求都可以？”简然气不打一出来，鬼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散发，小脸冰寒无比，“那好啊，把你的咒术解除，放我走。我是一只自由的鬼，不想住在这里，想复……想出去爱转哪里转哪里！”

白彦皱起眉头。眼前鬼气越来越多，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他这边蜿蜒过来，马上就要缠上自己。

“我不要在这里待着。”小鬼向前一步，声音忽而有些发颤，“我不想被任何人利用，不管是简星火、我的父母……还是陌生人。包括你。”

得知自己被困在这里是由于咒术，简然突然就明白了之前为何无法离开简家。

和简星火有关吗？还是爸妈。

简然没有再往下想。

呲溜！鬼气攀沿上白彦的胳膊，仿佛一只透明的电鳗拥抱住肥美的贝壳，白彦猛烈挣脱，然而根本来不及，身体里的阴寒瞬间被凶狠攫摄住，粗蛮地抽离！

一阵绵软发麻的电流划过，经由胳膊迅速窜遍全身。

“你！”白彦迅速后退，素来从容冷静的面容闪过一丝羞怒。

简然也惊呆了。

等等，发生了什么！自己刚才是咬了对方一大口吗？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啊！

肿么肥事！

简然忙不迭收回肆意挥舞的鬼气。

因为收得太快，“嗝！”还打了个饿嗝。

……这下更饿了。

白彦半边身体发软，强忍住异样感觉，咬牙切齿道：“再对我动手动脚……”

“就灭了我！”简然也恼得不行，替对方把威胁说完。

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白彦意识到这个小鬼比自己认知的还要危险。

“别再有第三次！”天师先生本身并非好脾气，压着怒意道，“想自由、想离开，可以。但要过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必须、只能待在我身边。”

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语毕，转身离去。

简然无语望着白彦身影，风中凌乱。

小院重归宁静，简然慢悠悠走到温泉水池边，找块石头坐下，一脸生无可恋。

“咕噜”肚子又传出声音，他真的饿了，该进食阴气了。

天地间阴阳相济，有很多地方可以吸取阴气，比如暴风雨雪、阴凉角落、以及幽暗森冷的湖底。简然伸脚进池水中，和他淹死的又黑又冰的人工湖不同，白彦的这处泉池小而精致，带着舒适的温度。

简然缓缓吸收着，心下泛起些许诧异。按理说他不喜欢温热的东西，但这泉池中切切实实有能让他果腹的阴气，远比人工湖更多更美味……

但又不如白彦身上气息香。

一丝熟悉感觉闪过，简然突然发现，池水里的阴气同白彦身上有五分相似之处，不过更像是被湖水调和过后的，寡淡许多。

想不明白其中关联，不过不妨碍进食。简然站起身，抬脚走进去，挑了处阴凉地儿，四肢摊开，漂在水面上。

这一躺，就是一下午。

傍晚，白彦换上浴袍，踩着木屐来到温泉旁，正要和往常一样泡泉驱除寒气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一具年轻男尸漂浮在池水正中央，双目空洞朝向天空，小脸惨白，光/裸的脚丫泛着青筋，浑身毫无血色，任由青黄树叶洒满水面和身体，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好似淹死的奥菲莉娅①，只不过是男性版，却更加美得窒息。

简然整个鬼都是放空的，此刻听到脚步声，一时无法回神，极慢极慢地转动头颅，目光涣散移向池边，这才知道是白大天师到来。

......怎么脸黑黑的，不太爽的样子？

“你一直在这里？没出去？”简然听见白大天师问，语气透着些不可思议。

简然缓缓转回头颅，懒得理会。出去？去哪儿？我还不是只能围着你转。

“昂。”漂着的水鬼回答。

白彦看着自己的温泉被鸠占鹊巢，再次感到头疼。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机缘”，他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缘，他要好好待他......

“出来，随我去书房。”白大天师没了任何沐浴心思，目前为止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小鬼好好说话，他需要认真谈一谈，把该告诉的事情都告诉简然。

尽量，平静安稳地度过这个机缘。

简然终于从游离状态中恢复，听到白彦喊他，也不敢明面忤逆，麻溜地爬出水池，跟在后面往屋里走。中午不欢而散，他以为短时间不会看到对方呢。

白彦进屋后在沙发上坐好，下意识遮掩了下袍领，并示意简然坐在对面。简然整个鬼都湿透了，黑发鬈曲着贴在脑门上，在白净脸侧蜿蜒下几道水痕，脚下不多时也积了一小滩水渍。

水鬼携带的“水”，寻常人是看不到的，也不会对沙发地板造成明显损害，但是白彦瞧得一清二楚，尤其那一双苍白脚丫格外刺眼，眼神晦暗下来。

简然已经习惯，不觉如何，只是书房里风水太正，各种各样的辟邪摆件让他心烦气躁，不自觉屁股在沙发上来回扭动。

白彦的心情又烦乱几分。

他其实不讨厌小鬼，甚至初印象不错，即便……即便被扑倒过一回，中午又被对方嗦食一口，他都真生不起气。

师父让他跟随内心……他是对自己感到不快。

“听好。”白彦思忖如何开启谈话，决定还是先让小鬼开心起来，“在你住我家的这段时间，你可以随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要什么就和我说。家里东西你都可以动，别搞破坏就行。另外就是注意不要吓到阿姨。”

听到白彦再次假意示好，简然心里直翻白眼。

关起来又没来由地对他好，不就是打一棒子又给颗糖？这姓白的绝对没安好心！

“嗯。”简然乖巧点头。

白彦很满意小鬼反应，心情缓和不少。

“鬼当然不能乱跑，把你束缚在身边，也是为了保护你。”白大天师想起小鬼的误会，解释道，“这里干净，外面却有不少恶鬼为了变得更强壮，专门吞食孤魂野鬼，你逃跑都来不及。”

简然心里“嘁”一声。

开玩笑，他死了三个多月，从来没见过其他任何鬼，又哪儿来那么多恶鬼？

这姓白的可真会唬鬼。

“嗯。”简然继续点头。

“更可怕的是人。”白彦没料到谈话如此丝滑，斟酌着继续道，“有些天师能力强大，却心术不正，恶鬼只是吃掉你，坏道士却会利用你做更可怕的事情。”

“比如？”简然真诚发问。

白彦看着简然。

前面的话都是预热，他在为五鬼运财局和机缘的事情做铺垫。

“比如，养鬼做工具，逼迫你从事违法活动。”白彦一字一顿清晰道。

不错，终于来到正题。

听完这话，简然心情略微有些复杂。白彦说得看似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这就藏不住祸心啦？

说什么保护，依他看白彦就是自己嘴里的坏道士，抓他是要把他当工具，干坏事！

“行啊，我谢谢你这么好心啊。”简然露齿一笑。

白彦一怔，傍晚光线不足，沙发里的小鬼带一点透明度，看起来朦胧梦幻，很是单纯。

就是觉得这话怎么味儿怪怪？

作者有话要说：①宝子们可以搜索下 米莱斯《奥菲莉娅》 超美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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