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很可能一辈子都是植物人，请节哀。”

在量子脑磁仪产生的规律声波中，响起医生宣判的冰冷话语。

床上的透明能量罩里，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皮相极好的女人。她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宛若古中国庄严华丽的飞天神女，散发着强大而神秘的气息。

任谁来看，都不会将她和荣家第七任家主，人称地狱阎王、人间撒旦的荣念慈联系到一起。

荣怜听见这个消息，一下子崩溃了：“不可能！姐姐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荣怜身后站着三波人，除了荣怜和床上躺着的女人相貌有几分相似，脸上露出真切的悲伤外，其他人的表情大多像画上去的，虚假而敷衍。

荣念慈的大伯荣华轻咳一声：“既然如此，就拜托医院好好医治，我们这就走吧。”

荣怜脸上挂着泪：“大伯这就走？”

荣华慢条斯理道：“我们不是医生，小怜，生死有命。”

荣华上了年纪，很不爱这种场合，荣念慈出车祸后，一群人火急火燎把他拽来，折腾这么多天，也不过一个植物人的下场，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二伯，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荣怜转移目光，看向中间的男人，荣运。

荣运皮笑肉不笑道：“我觉得大哥说的不错，第一要紧的是好好治疗，不过念慈这个样子，要是一直醒不来，荣家的产业怎么办？”

荣怜冷哼一声：“姐姐还没死，轮不到别人惦记荣家的产业。”

荣运眼神顿时暗下来。

站在最后，年纪最小的荣年走出来，他先是暗含悲哀地看了荣念慈一眼，再将锐利怀疑的视线投到其余人身上，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是确保家主受到良好且安全的治疗。”

他环顾四周，语气意有所指：“家主的车为什么会失压，系统的权限没有遭遇攻击，说明动手的人就在荣家内部。所以我提议，家主养伤期间，所有人都不得踏入荣家，不得接入管家系统。”

荣运第一个不同意，瞪眼骂道：“荣年你别阴阳怪气，有本事你指出来你怀疑谁！”

荣华不紧不慢道：“三弟，无凭无据指控兄长，我可以通过主卡对你实施惩戒。”

荣年面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与寒意。

主卡是当代公民的身份卡，与人身绑定，一旦原身发生违背法律公德的事情，就会自动放电，实施惩戒。也可由他人举报申请，比如只要荣年对荣华不敬，荣华就能申请惩戒，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实施。

惩戒的滋味自然不会太好过。

荣运嗤笑一声，继续说：“管家系统拥有荣家所有权限，不让接入，荣家的产业怎么办？公司不运营了？几百人等着吃干饭？”

“小叔没有指名道姓，他只是提出合理怀疑，”荣怜站出来，沉声道，“我同意小叔的怀疑，而且管家系统已经因为姐姐受伤而关闭，除非姐姐醒来，不会对外开启。至于公司的运营，有智能系统的维持，大概能撑上三年。”

三年？让他们等一个植物人三年？荣运感觉荒谬，正要开口，荣华按住他的肩膀，冷漠道：“就这样吧，没看见他们都防着咱们吗，让他们去查，咱们别管。”

“就算荣念慈倒了，也轮不到他们小辈做主，大哥，我看你就是太心慈手软，”荣运斜睨着荣怜，“有些人，比不上自家姐姐，没办法继承家业，恐怕日日夜夜嫉妒得要死吧，要说动手，你最有嫌疑。”

荣怜仿佛听到什么不值得挂齿的笑话，淡淡一笑：“荣家需要贤能的家主，除了姐姐，其他人都不行，包括我。有我在的一日，就不会让荣家落入其他人手里。”

荣运气急：“你！”

荣怜直接道：“我要给姐姐找个妻子，贴身照顾她。我不信任何人，只信主卡。”

婚姻关系是能编入主卡的，只要成为配偶，一方对另一方产生恶意，甚至不用实施具体的行为，就会被主卡察觉，发出警告。

主卡存在于每个人的体内，可以感知他们所有的情绪和状态，但只有极亲密的关系才能调动全部权限，可以说，婚姻关系中的两个人，是最稳定最安全的一体。

荣运气得说不出话来，荣华整了整衣衫，淡漠开口道：“无所谓，只要家主能同意。”

荣念慈躺在病床上，此前，对他们的争吵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此时，量子脑磁仪“叮”一声，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医生吓了一跳，当即查看情况，随后发出惊叹：“脑电波在刚才的0.3秒内恢复了正常波形！”

荣怜和荣年急忙返回玻璃舱边：“医生，家主要醒来了吗？”

医生观察良久，轻轻摇头：“没有，只正常了一瞬间。也许是刚才你们说的话刺激到她。量子脑磁仪是极精密的仪器，可以观测极其细微的波动，你们可以再说一遍试试。”

荣怜回想着说出刚才的话，等她说到“给家主找个妻子”时，脑磁仪再次发出波动。

荣念慈依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刚才的一瞬间，却有种忽然醒过来的红润与灵动。

医生确定道：“就是这里。”

荣华和荣运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荣怜愣愣地摸上玻璃舱，轻声念叨：“姐姐，你这是同意了吗？”

荣念慈闭着眼，脑磁仪再次应声而动。

荣怜又惊又喜，这说明荣念慈对外界有反应，只要坚持下去，她肯定有醒来的希望！

“你喜欢哪家的姑娘，我去帮你找。”荣怜蹲下，絮絮叨叨，“咱们南城有好多家的女儿都适龄待嫁，南城要是不喜欢，还有剩下四城，我都给你找来。”

荣年调出一份各大世家的名单表，荣怜依次念出几家的姓氏，在念到“苏”的时候，脑磁仪响了。

荣年愣了一下，补充道：“苏家只有一个适龄女儿，苏叶。”

苏叶曾经和她们在一起读过书，脑子不太好，但行事温吞绵软，算是知根知底，且很好拿捏的性子。

选苏叶，是下策中的上上策。

“滴——”

脑磁仪的响声像是烧开的热水，发出嗡鸣的振荡声。

荣怜和荣年对视一眼，纷纷激动地站起身来：“我们现在就去要人。”

-

南城五环郊区，苏家别墅二层。

苏叶撑着身子坐起，干呕了一声。

她搓了搓脸颊，伸出胳膊，低头看了一会儿。

皮肉完好无损地待在骨头上，没有被烧成黑炭。

落地镜里面的少女刚满二十周岁，面颊红润，清秀无害，一头乌黑长直发，并没有长出斑驳的白色发丝。

苏叶迟钝又茫然地想了半晌，她记得自己丧生火海，火苗撩遍全身的灼热剧痛令人恐惧胆寒，她后知后觉地想，这是做梦吗，因为在梦里，所以不会疼。

房门外，是她父母的主卧，此时正传出来争执声。

苏叶穿上毛绒拖鞋，揪着恐龙布娃娃的尾巴，走出去。

她犹豫了一下，把头缩回门内，偷听这件事，令她有点小小的羞愧。

可惜苏叶的父母并没有想要压低音量，他们根本不怕苏叶听到。

“荣家是什么人家，给你项目给你资金还不够，你还敢跟他们提要求？”

“荣念慈是生是死还不知道，要是她死了，苏叶嫁过去有个屁用，还不如婚前提点要求，能捞多少是多少。”

“妇人之见！你快点给我闭嘴吧！河东的项目还不够你吃？惹怒荣家，咱们全家给玩完！”

苏叶眨了眨眼，记忆回潮，她记得这番争吵，为的是让她嫁给荣家家主荣念慈。荣念慈前不久出车祸，现在昏迷中，需要婚事冲喜。

荣、念、慈。

苏叶缓慢地念出这三个字，浑身每个毛孔都发出了颤抖。

她不要再见她。

她绝对不要再见她！

这不是梦境，这就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事情，重来一次，爸爸妈妈还是要卖了她！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苏叶飞奔回床上，埋进被子里发抖，然后跑出来，整理柜子里的东西，收拾出一个小包裹。

门外传来母亲的喊声，带着温柔的诱哄。

“小叶，出来吃晚饭啦，做了你最爱吃的鱼，妈妈有事要和你商量。”

苏叶跑过去把门反锁，“妈妈，我要洗澡，一个小时后出去。”

母亲嘟囔了一句“大晚上洗什么澡”就走了。

爸爸和妈妈都不爱自己，他们要把自己卖掉，这件事苏叶已经经历过一次。

苏叶脑子转得慢，她上辈子用二十年时间才看透这件事，又用了四年时间来消化、吸收，将家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摘出去。

伤筋动骨，已经体验过一回，苏叶不会再信他们。

苏叶深吸一口气，把小包裹固定在胸前，打开天窗爬到三楼的阳台，又顺着三楼东边的爬梯下去。

别墅东南角是一块多出来的区域，杂草丛生，没有监控。

苏叶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下来，从墙面的缝隙钻到别墅区通用的大草坪，紧挨着一处人工湖，湖水连通护城河。

这时候，天色已暗，夏季的傍晚有人在湖面游船。

接下来该怎么办…

水波荡漾，苏叶正不知所措，脑海里忽然浮现荣念慈淡漠清冷的声音。

“南城多河，不会游水，如何自保？”

接着就是，苏叶被扔进六十八层透明游泳池里，池水冰冷刺骨，她恐惧、胆寒、挣扎，最终被逼迫着学会游泳，吐了三升水。

那是荣念慈醒来后没多久就发生的事情，苏叶不喜欢出门，不敢和别人交际，荣念慈却天天逼她社交，压着按着强迫着，让她周旋于上层人士之间，受尽了暗地里的嘲笑与冷眼，还在一个舞会上被推下冰冷的泳池，荣念慈把她捞上来之后，面色冷得吓人，周身都散发着寒意，回家后就把她扔水里逼着她学游泳。

学是学会了，但苏叶却感冒了三天才好。

苏叶攥紧小包裹，眼眶红红的，忍不住低声骂道：“坏人。讨厌你。”

说完，她顺着墙根摸到湖边，鱼儿般钻进去，顺着船儿荡起的涟漪，游远了。

苏家发现苏叶失踪是两个小时后，苏母等了一个小时，见苏叶还不下来，上去叫人，也没人回应。

苏母做贼心虚，还以为苏叶在置气，好声好气劝了半晌，见里面还是无人应答，这才让人破开门。

破门后也没找到苏叶，苏父苏母第一时间想的是苏叶应该是藏在家里别的地方，完全没料到她会跑。

因为苏叶从小到大都是受气包的性格，不会跑远，害怕人群，挨了骂也只会缩在熟悉的角落里哭。

当他们把苏叶会待的地方全部找遍却没发现人影的时候，两人才慌了。

荣怜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里，看了眼挂钟，提醒道：“苏岩，你的女儿呢？”

苏岩擦了一把汗，将事实说出来：“小女不在家，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可能是…丢了。”

“丢了？”荣怜嘲讽一笑，站起身来，慢条斯理道，“我看，她是跑了吧。”

苏母不太赞同道：“凭小叶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要跑，她从小都没离家出走过。”

荣怜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人，我们会去找，找到后…”

苏岩立刻说：“我已经签了监护权转让的协议，她智力有残缺，找到了就交给你们处理。只是城东那个项目……”

“项目说了给你们，就不会食言，”荣怜鄙夷地看了卖女儿的两人一眼，“苏叶这里，你们主动放手，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怕记混，在这里再说一下

大伯荣华

二伯荣运

小叔荣年

三个人戏份都不算多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