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里一片黑暗，不辨昼夜。

基地人工灯光关闭后，没有哪种自然光线能穿透三千米深的岩层到达这里。

秦封尝试过用脉搏心跳倒推天数，却因为不时袭来的困倦陷入沉睡而宣告失败。要不是身体在感知到恶意时会本能做出回击，而这几次入睡并未被惊醒，他都忍不住要怀疑顾影在食物中下了安睡药。

第二次醒来，罐头换成了两条压缩的营养剂。

“顾少爷，你的保镖们还没有找过来吗？星网上都说贵族有很多隐秘又强大的安保措施。”秦封当然知道答案，但是饥饿和漫长永无止尽的黑暗中，佯装愚蠢又期待的学生来试图挑动顾影的神经，已经成为了困乏无聊的等待中唯一的乐趣。

“我不知道这是在哪里，”顾影伸出手，在黑暗中无法看见任何轮廓，“很黑，很深，似乎是在地下。”

“也许过了三十年后，我的保镖们能在矿井里挖出两具枯骨。”清冷的声音一如既然的平淡。

还有着期待的秦封愣了一会：“这是个冷笑话吗？”

“看起来不太成功。”

于是秦封确信了，这个有些聪明又容易心软的顾少爷，在某些方面和他一样异于常人。

秦封在渐渐浓郁的甜香中睡去。

第三次醒来时，两条营养剂变成了一条。

顾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而秦封却喜欢上了在顾影面前扮演十八岁未经社会毒打的学生。顾影有时会被问住，有时会慢半拍回答，但不论秦封说什么，都会有回应。

“虽然考取帝国军校失败，但它不是唯一的出路。一个熟练的高级机械技工甚至比机甲维修师同等重要。”在秦封迷茫困惑的问话下，顾影甚至替他仔细思考一个升学失败的平民在塞洛斯帝国的晋升途径。

在时间流逝不知道长短的地方，饥渴交接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给一个陌生人规划未来。

秦封手指无声把玩着薄如蝉翼的小刀，勾起一个笑容，又收回，最终在甜香中睡去。

第四次醒来

第五次醒来

……睁开眼睛的次数渐渐失去了意义，而黑暗中的饥饿似乎是永恒的主题。

秦封的话越来越少，顾影给的营养剂分量也越来少。从两支到一支，再到3/4,最后是1/2。

这是卡在了生存线上的基本供给，最大化地延长了两个人生存时间的理智选择。但秦封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会消耗能量做多余的事。

身为‘暗火之刃’的秦封会准确估量出营养剂的余量，在顾影还没有流失太多脂肪和热量的时候下手；倘若真有什么累赘的不明情感，那也应该保持体力到最后一刻，成全这位顾少爷的悲悯。恶心和罪恶是人类社会才有的道德批判标准，暗火的野兽第一准则是生存。

可学生秦封变得日益暴躁，他有时不发一言，有时又会长篇大论喋喋不休。顾影的声音总是这么冷静自持，在会升级变成肢体冲突之前，甜香就会袭来，秦封便不作挣扎地昏睡过去。

终于到了某天某次醒来，已经不止是饥饿了，学生秦封感觉到肠胃就像一个不断蠕动的贪婪黑洞，他毫不怀疑，这样下去，在某一次的睡梦中，饥饿过度的胃会把自身给吞掉。求生的恐惧和黑暗的孤独压倒了他，他向顾影乞求更多的营养剂，然后被冷漠地拒绝了。

绝望的学生秦封袭击了顾影，被顾影轻松地制服。

两人肢体相触呼吸交融间，秦封嗅到了那个在睡梦中挥之不去的香甜味道。于是，秦封临时决定更改了人性试探的剧本。

凭借着精湛的格斗技巧压制住对方的顾影突然被一股蛮力反压在地，甚至说不上什么制服的意识，学生秦封凭借着本能牢牢扣住身下人的四肢，粗鲁地搜身。

顾影比上次拥抱时消浅了不少，腰很细。秦封脑中漫不经心地想着，在细腻温良的触感上多停留了两秒，摸到了贴身的便携式夹带。

塞洛斯最大军工厂特产A-613型号，可携带3x3x3立方分米的零碎物品。秦封的手指划过坚硬的夹带层，盘点出剩下的物品。

十条营养剂，一瓶未知信息素，一瓶抑制剂。

这对于一个愚笨的抗议者来说仅仅是多了三四天的口粮，但秦封手指抚摸过夹带能的凹痕褶皱，回想罐头和营养剂的体积，甚至可以推测出里面曾经装载过的所有东西。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秦封的声音变得锋利而冰冷。

不等顾影回答，秦封就快速道：“所有东西都被搜走了，除了贴身的夹带别无他物，在这里你甚至无法计时。但有一个东西可以证明你的时间……”

秦封抓住顾影的手腕，摩挲着上面的禁锢器。

自动化的电子镀工刻痕简陋又廉价，有着不规则的起伏。

1-1-2-3-7-3-8，是一次性禁锢器锁定目标后生成的序列码，112年3月7日三组第8个俘虏。

“你比我早进来三天，”秦封闭上眼，换算着食物体积：“我吃下的罐头是你唯一一个罐头，你留给我的食物甚至遵循着心理习惯依次递减，给自己的却是最苛刻的每次半份营养剂。”

顾影被扣在秦封怀里，在无光的黑暗中，习惯性地垂下浓密的长睫。他仍旧看不见任何物体轮廓，只听到秦封充满不解的问话：“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一个毫无作用的人在这里？为什么克扣自己的口粮也要给一个随时暴起伤人的危险因素留下盈余？

黑暗的牢笼中，秦封听到身下的人清浅的一声叹息：“你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

当然出乎这位顾少爷的预料，他想要救的是一个清白无辜的学生，哪怕再愚蠢或者贪婪都不要紧，他要的是没有沾过血腥的一张稚嫩白纸。

秦封莫名被触怒，胸中燃烧着他自己都不理解的一腔愤懑，表面上反而恢复了平静，用着之前伪装的无辜口音：“让顾少爷失望了，我的身手比你还要好一点，还看得懂禁锢器上的序号编码。”

顾影想伸手碰触秦封，被桎梏住不能动弹丝毫，只得放弃。他不习惯与人近身，在这个死牢里却被秦封屡屡打破一贯的距离。

两个人相贴得这么近，连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影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安静的囚笼里变得清晰无比。

“你是非自愿来到这的”

要说非自愿，也不算错。拥有记忆以来的每道选择题，都有人抢先一步让秦封不得不走。

“你是塞洛斯公民”

塞洛斯帝国的端脑资料的确如此显示。

紫荆花和长镰交错的徽章在眼前闪过，想到身上人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体量，顾影不禁再次叹息。

这清浅又悠长的叹息，就像根羽毛一样轻轻搔动着秦封的心脏。

“那守护你就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