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全家人发现天井里的小花不见了!
小花是一只中华田园犬,但它是桑洛从小到大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中华田园犬。竖起的耳朵,圆润的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黑色的背毛,白色的胸花和爪子,以及菊花一般蓬松的尾巴。
小花已经十岁了,比桑洛小不了几岁。不过,要是按照动物年龄的换算,它早就步入了老年狗的行列。
小花是桑洛小时候从前院住着的大奶奶家里要回来的。
大奶奶家的狗整日里自个儿出门溜达,几乎每年都会生一窝小狗。有时候,小狗会被丢到后巷的厕所门口,看哪个路人愿意捡回家去养。如果没有人捡回去,也就随它们自生自灭了。
一开始,家里人没答应养狗,普遍嫌麻烦。
家里孩子一大堆,本来就照顾不过来。再加上一条狗,还得了?
可架不住桑瑞和桑洛天天饭碗一丢就手牵手跑去人家家里看狗。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主人家难免生出意见来。
大奶奶的儿子和儿媳出面,趁着晚间摇着蒲扇在巷子里纳凉的当儿,将闲谈话题引向了家里的狗儿。
“我看你们家的孩子好像都喜欢狗,你们没有想着让他们在家养一只玩玩儿?”
“小孩子就是贪玩儿。等过了那个新鲜劲儿,肯定还是要丢给我们来收拾的。”洁癖的范若兰一边说,一边仿佛已经闻到了异味一般,捂住了半边口鼻。
“瑞瑞和洛洛两个小伢儿,天天往我们这里跑,来了就抱着狗不撒手,看起来欢喜得不得了哦。”
“我回去说说她们两个,放假也不知道好好在家学习,整天就想着玩儿。”
“哎呀,小孩子嘛,随她们去。她们两个成绩好,也不怎么需要家长管,你们家真是好福气啊,孩子们个个都聪明。”
范若兰笑着挥舞着手中的蒲扇,朝着面前嗡嗡飞舞但根本看不清在何处的蚊子使劲儿扫了过去,“晚上的蚊子可真毒。”
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范若兰纳凉完回家,和陈阿莲商量起来。
“妈,要不然给瑞瑞和洛洛抱只狗回来吧?要不然她俩一得空就往人家家里跑,也不好。说起来,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没人管孩子呢。”
“不养。”陈阿莲摇了摇头,“什么狗啊猫啊的,养了就伤心。”
桑家原来有一只叫小花的狗,在桑洛正式搬回来之前没多久就寿终正寝了。
那是一只亲眼见证过桑家这一代孩子的童年的狗,无论是桑瑞最初的到来、桑洛曾经的搬离还是桑昱去外地的远行。
只可惜,它没见到桑洛又打包搬回来。
“奶奶,我来养。”眼睛盯着电视、耳朵却时刻竖着的桑洛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自己都养不活,还养狗?”
“我给它喂饭、打扫。”
“弄得院子里邋里邋遢的。”
“我保证不会。”
“之前从学校门口买回来的小鸡、小鸭,还不都是我在帮你们收拾?”
事实胜于雄辩,桑洛短暂地沉默了。
“狗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大奶奶家这次养的小狗可漂亮了,跟小花可像了。”
提到小花的名字,奶奶脸上的纹路似乎舒展了一些。
桑洛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范若兰也在旁边帮腔了,“要是洛洛不收拾,还有瑞瑞在呢。”
一时之间,桑洛也不确定这到底是夸桑瑞手脚勤快,还是一种对奶奶不信任自己的认可。
家里人觉得自己懒,无所谓,她不介意。反正她也承认,洗碗、扫地、拖地、晒被子,初中生桑瑞确实比自己勤快不少。
前一届小花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等桑洛能记事的时候,小花已经是一只非常老道的狗子了。平日里白天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闷头睡大觉,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才开始发挥看家护院的功能,然后就会被吵醒的奶奶用一根笤帚赶到墙根下。
小花每天都吃剩饭,肉汤或鱼汤泡饭,偶尔拌些碎肉渣。奶奶总喜欢把饭桌上剩下的根本就没肉的骨肉或鱼刺加进去。
但凡桑洛撞见,都要据理力争地阻止。
“都没有肉了。”
“狗不是都啃骨头么?”
“会被卡住的。”
“狗挑剔什么?”
“那也不行。”桑洛觉得小花可真是太可怜了。
说多了,奶奶就不理桑洛,径直绕过她就把剩饭倒给小花。
很快,桑洛也觉得和奶奶吵实在太劳心伤神,还没有任何功效。
她学乖了,并且承担起了给小花喂饭的职责。
趁奶奶抹桌子收碗筷的机会,她都会悄悄地跑到垃圾桶附近,将里面尖锐的骨头和鱼刺全部挑出来,再淡定地将剩下的汤饭倒进小花的狗碗里。
那是一个豁了好几道口子的小青花瓷碗。
这样看起来,好歹像是能吃的饭而不是食余垃圾了。
再后来,桑洛的手速越发地快起来,会趁奶奶不注意的间隙飞快地夹起一块红烧肉,用筷子塞进汤饭下层。
奶奶只看到桑洛认真地拌饭,对于白米饭下面的秘密并不知情。
起先,桑洛做贼似的,还是新贼,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愧疚。
随着喂饭功夫日渐炉火纯青,她的良心完全地安宁了。
话说起来,奶奶当年给爷爷送饭的时候不是也常常干这事儿嘛。
少吃一块红绕肉,人不会饿死。
但多一块红烧肉,土狗小花就会有一整天的快乐和持续到第二天喂饭时间的满满期待。
这是她和小花的秘密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不过,后来被中午她拉回家来吃饭的盛珂发现了。
金仓实验小学还没有建食堂,所以桑洛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顺便睡个午觉。
有的孩子住得远,她时不时还会领一两个玩儿得来的朋友回家吃午饭,借花献佛学雷锋。
奶奶以前在人民公社食堂里烧大锅饭,单论红烧肉可是一绝。
小时候,桑洛挑食得厉害,瘦得像一根麻杆儿。为了让她能塞下更多饭菜,桑家雷打不动地每天都有红烧肉。
班上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几乎都尝过奶奶的手艺,盛珂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孙笑云白天在厂里上班,即使中午回家,也是给盛珂带从食堂里打的饭菜,装在保温盒里再蹬上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桑洛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差的时候,都会提前问盛珂要不要中午吃奶奶烧的红烧肉。
那天,盛珂眼睁睁看着桑洛趁奶奶去厨房盛菜时提前将一块红烧肉藏了起来,当场就愣了。
“你看什么?”
“你做什么?”
“嘘,这是给小花的。”
盛珂看了看桑洛手里的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端着的饭,将米饭最上边那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夹到了桑洛碗里。
“你干嘛?”桑洛不解。
“给小花的。”
小花去世的时候,奶奶花六十块钱拜托后院的王老五去寿衣店买了一小块布、一顶小帽子,将小花埋到了后山。
奶奶说,这样,小花下辈子就能投胎当人,不用再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