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居民区外的大马路往东走几百米,就是金仓县城里年头最久的菜市场。
附近的老人包括桑洛的奶奶习惯于大清早提着鸟笼或菜篮子先去城东的菜市场溜达一圈,一路碰到熟人随走随聊。
夹杂在人流之中的,除了早起的大爷大妈,还有前去参拜的善男信女。
菜市场门口是一株树龄超过400岁的古银杏,号称“神树”。
每年秋天,银杏叶转为明亮的黄色,在风中沙沙作响,如蝶翩跹,粗壮的树干上一抹红色的丝带也迎风飘扬,颇有诗情画意。
相传用它的树叶回去煮茶喝有茶到病除、驱邪避秽、保家护院之功效,但凡经过此地,几乎都能看见在此蹲在地上收集树叶或果实的人。
以古树为中心,方圆五百米内算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商业圈,算命的、卖香的、卖菜的,甚至还有负责维持秩序的。
于是乎,神树下整日里香火缭绕、纸钱在风中飞舞。
虽然大家都没什么消防安全意识,但多年未出火灾,想来还算幸运,也不知树下那口古井是否发挥过作用。
几百年前,此地是一座古庙,井是那个时候挖的,斗转星移之间成了现代化的摆设。
和人民公社时期的狐狸相比,神树似乎更显正气浩然,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桑洛奶奶这两天一直在喝用神树树叶煎的茶。
这事儿还得从住在后院儿的邻居王老五说起。
王老五住在桑洛奶奶家后墙那户,五十多岁,同住的还有他一百岁的奶奶。
桑洛不知道他的全名,只是跟在大人后面喊他王老五。
王老五从小被领养回来,后来养父母去世,留下了隔辈的奶奶。
那是这个街道里唯一的百岁老人,居委会大妈们时不时就会带上一些外面的人前来探望。
王老五住主屋,他的奶奶住院子里的那间小厢房。
原先他有老婆,是个身材瘦削娇小但脾气火爆的女人,时常因为各种琐事在院子里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或者对着厢房紧闭的房门数落里面躺着的王奶奶。
他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叫小鹏,在县城的职校上学。
在包括桑洛在内的循规蹈矩的普通学生眼里,职校生大抵可以和小痞子划上等号。
小鹏经常带着男男女女的同学回家,一群人闹哄哄吵到夜里,更是加深了这般印象。
王老五家有一只很聪明的小白狗,会自己散步、自己回家。
作为深度的狗狗爱好者,桑洛经常趴在家里偷看后院快活奔跑的小白,还专程跑去新华书店的动物相关区域查看狗狗百科,笃定那是西高地绠犬,貌似还挺名贵。
后来又听说,那狗是王老五从路上逮过来的,别人家的狗。
听说王老五身体不太好,不能干重活儿,似乎是靠政府补助生活。可是,他老婆还在赚钱,所以某种程度上也评不上特困。百岁老人也有补贴,还不到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王老五好像是两年前离婚的,桑洛记不清了。
应该是在小鹏从职校毕业之后的事情。
小鹏吊儿郎当,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好在身体素质不错,似乎有个舅舅在部队里,后来小鹏应征入伍,去当兵了。
他们全家很高兴,在老招待所改办的酒店里办了几桌酒席,为孩子饯行。
桑洛奶奶也特意包了一个红包,送去了王老五家。
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没过多久,王老五的老婆就和一个木匠好上了,一脚踹了他。
本来就爱喝点儿小酒的王老五开始变本加厉,白天在外面游荡,晚上喝得烂醉,独自瘫倒在堂屋的藤椅上,不做饭、不吃饭,连小白狗也没得吃。
奶奶看不下去,开始每天中午去给后面的老太太和小狗儿送饭,已经坚持了大半年。
这天中午,桑洛回家,发现奶奶熬了绿豆粥。
奶奶盛了一海碗,又给小狗备了一小碗肉汤泡饭,让桑洛跟着桑文军送到后院去。
不知道今天刮了什么风,桑文军中午也回家来吃饭了。
听奶奶说,他吃不惯顾小月烧的外地菜,齁咸齁咸的,比亲娘烧的饭差远了。
王老五家大门常年不锁,出门的时候就在堂屋的两扇木门上挂一把铜锁。
进了院子,平时乖巧的小狗儿忽然汪汪汪大声叫唤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追着桑洛咬,吓得她来不及把饭倒进狗盆,直接把碗放到了地上。
站起身来,视线刚好能看到主屋里,有个背影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桑文军已经把粥送到了老太太房间,正迎面走出来,看桑洛盯着屋里瞧,也凑过来。
这下可是不得了。
他当机立断,伸出大手一把捂上桑洛的脸,另一只手扭着桑洛的肩膀就往外走。
“妈,后面王老五自杀了!赶紧去派出所报案!”爸爸一进屋,惊慌失措地冲着奶奶说道。
桑洛这才缓过神来,自己似乎是现场的第一发现人。
没多久,派出所的警车呼啦呼啦地驶到了巷子口,路太窄,车开不进来。
一拨儿片警匆匆忙忙进入后院,桑洛正想趴到窗边张望,奶奶一把拉上来窗帘。
桑文军好像被喊到派出所去做笔录了,没带上桑洛。
这是桑洛第一次路过出现死者的现场,大概因为没有看到正脸,没有什么害怕的心情,只是连续好几天,都有一种“人竟然就这么死了”的虚无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左右。
没过几天,奶奶病倒了。
她说,路上见到王老五了。
那天晚上,暑气渐渐散去,奶奶吃过晚饭后照例去巷口遛弯儿。
她说,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不就是王老五嘛。
于是,奶奶赶紧开口喊道:“王老五、王老五。”
可是,前方的身影并没有停下脚步,于是奶奶以为对方没听见,加紧脚步又喊了几声。喊了几声之后,身影拐了一个弯儿,就这样消失了。
微醺的晚风中,奶奶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天晚上回去就发烧了。
睡觉之前,奶奶将一把笤帚立在了床头,美其名曰辟邪。
尽管住在同一屋檐下,常年受到奶奶的耳濡目染,桑洛还是凭借对奶奶的了解和常识做出了判断,这一行为属于封建迷信范畴。
不过,对于奶奶在巷口见到的背影是否属于王老五,桑洛持保留态度。
但床头的笤帚,她显然不能接受。
该吃药还是要吃药,笤帚能能比医生有用不成?
桑文军连夜喊来了附近开私人诊所的朱医生,给奶奶开了退烧药和感冒药。
全家齐上阵,硬是将奶奶团团围住,集体围观她将药片都吞了下去,才罢休。
不过第二天,奶奶的高烧还是没有退。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之下,桑文军不得不又将墙角的笤帚绑在了奶奶的床头。
周末放假在家的桑洛则按照奶奶的指示,去城东菜市场门口的神树那边捡了些树叶,回来给奶奶煎茶喝。
傍晚,退烧的奶奶从床上爬了起来。
桑洛心想,大概是药效有所迟延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更新的内容在第十二章,已修改。
这一章应该是接在那之后,看过的宝子们可跳过,等下一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