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杀意,亦没有责备,有的只是非常自然的一个笑容。
结果不止是他的下属们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这下连一向冷静的林繁也傻眼了。
这么直接的挑出她言语上的疏漏,而且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或者伤心,林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且这还叫没什么吗?要是费佳通过她看别人,想想她都要哭了。
在僵硬的气氛中,林繁维持着给他系绷带的姿势,缓缓的开始接下来的步骤,总不能一直保持着像是电视暂停一样的画面吧,那样还怪累的。
经过刚才的惊吓,她也多多少少想起来了那天发生的事——
太宰对她告白了,然后她同意了。
但她那个时候,在酒精的作用下恍惚看到了浅浅笑着的费佳。
也就是说,她所希望被费佳喜欢,也希望他能够挑破他们之间脆弱的纸张,和她建立起新型的关系。
可惜的是,费佳并没有这个想法,他讨厌和他人接触,不喜欢握手,不喜欢拥抱,也不喜欢和她袒露心思。他在几年前就穿上了神女的羽织,回到了高悬于空的月亮之上,自此之后他就露出了睥睨世人的目光,她也成为了他脚下的一颗卑微的尘土。
“林所说的费佳,是个什么样的人?”
“……和你很像,也是黑发,皮肤很白,长得都很俊秀。”她简单的描绘了一下竹马的形象,但词汇的匮乏让她难以继续表达,她卡在这笑了笑,“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个很好的人。”
太宰治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但这个眼神很快,低着头的少女并未察觉到他眼中的审视。
“林的话,和他认识多久了?”
“从小就认识了……超过十年了吧。”
“哎……你们一起长大的啊?”
“嗯,母亲带我去俄罗斯后,我们就认识了。”
“那还真是……久呢。”超过十年,一起长大,现在还有联系,太宰眯起了眼,语焉不详的说,“他怎么放心你来这里啊,还让你一个人来。”
“他身体不是很好,长途跋涉会出问题的。而且,来寻找母亲毕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和他没有关系的。”
“林很关心他呢。”太宰笑道。
“是啊,毕竟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了母亲,算得上亲人的也只有他了。”
林繁在描绘着竹马的形象时,下属们冷汗涔涔的交换眼神。
承认她是将太宰大人错认成其他人,并且还接受了太宰大人的告白已经是踩了地雷。
在太宰大人和她对峙时,她还能这样轻松的将那个人的信息透露出来。要是换做他们被太宰大人这样看着,他们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灌进水泥沉入港口海域,至少选择自己死亡会比被太宰大人折磨致死要轻松的多。
在他们以为这个愣头愣脑的少女连番踩到太宰大人的雷区,虽说不至于命不久矣,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时——
“这样啊。”
太宰叹了口气,苦恼的将已经绑好绷带的左手撑在下巴上,婴儿肥被他这个动作推得上移了一些。
“唔,本来还想着,一做好就给你来着,现在……”
他嘟囔着,握住了在空中旋转的黑色宝石,将银链子和宝石胡乱的一卷,两个发光体都被他塞到了大衣的口袋中。
林繁的一只手臂搭在接待台上,总觉得他的话语还未中止。
果然,她的感觉是准的。
“要去吃拉面吗?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家新开的拉面馆。”少年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失恋的苦楚,泰然自若的冲她笑着,“我请客。”
林繁:“?好啊,不过我得和医生请个假,还有我吃的很多,真的没问题吗?”
太宰:“哎,怎么会呢,林这么瘦吃多点也好啊。”
医生听到她要和太宰出去吃饭,一脸心肌梗塞的把刚配好的钥匙塞给了她,挥挥手让她和太宰出去约……吃饭。
三十分钟后——
“林,确实,还挺能吃的呢。”
太宰看着面前三碗空掉的拉面,斟酌着词汇,以免因用词不当让少女难堪。
三碗对大饭量的成年男性也许不算太多,但对于林繁这么一个消瘦的少女来说,真的……不太匹配,从体型上来讲。
尤其是她还准备吃第四碗。
“医生一开始总把我当成只吃一口就能养活的小鸟,给我带的饭只够塞牙缝,我每天都会在他看诊的时候跑出去买吃的。”
“然后,他发现你的小秘密了?”太宰找回了走失的语言系统,镇定的询问。
“是啊,后来我才发现,不是我吃的少,而是医生觉得健康饮食更重要,所以给我带的饭是他预估的八分饱。”
“这样啊……”太宰捏着筷子戳了戳面前冒着油花的猪肉,有点没胃口。
“太宰不吃吗?”
“我突然想吃蟹肉了。”
少年的心思变得和猫一样快,明明是他说想来吃拉面,捞了两筷子又兴趣缺缺的放下了。
结果就是,林繁吃饱后,又跟着他去了章鱼小丸子摊,看他软磨硬泡让店主用他的蟹肉罐头做了蟹肉小丸子。
炸的金黄酥脆,外焦里嫩的小丸子自然是刚出锅的好吃,他插起一个小丸子,眼睛发亮的咬了一口,接着他的五官都皱了起来,眼角也被烫出了生理性泪水。
他迅速的捂住了嘴并垂下头,留给林繁一个黑色的发旋。
林繁了然的将手中的水递过去。
“哈啊——好烫——”
水位随着他喉结的滚动中下去了三分之一,猫舌的少年在将滚烫的小丸子吞下后,一脸郁郁的吐着舌头,像极了在湖边捞鱼未果结果被鱼甩了一脸水的黑猫。
“还吃吗?”林繁举着还散发着热气的小丸子问。
“当然!”他在奇怪的地方较起了真。
最后那盒蟹肉小丸子被他们二人分食了,他真的只吃了点猫食,吞了三个小丸子就嚷嚷着不吃了,剩下的都被林繁安然的送入五脏庙。
兴许是看她吃东西很有意思,又或许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吃多少,太宰把感兴趣的摊子都吃了个遍。每样都是咬一口丢给了她,林繁也没意见,一边消食一边吃食,等他玩够了,林繁也吃的差不多了。
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林繁看了看绀蓝的天空,那上面缀着几颗黯淡的星子和细细的月牙,原本应是美丽的一幕,结果它们被名为城市的庞然大物散发出的人造光挤得没精打采。
小时候,她经常把脑袋探出窗户,和竹马一起分享广阔又神秘的天空。
现在的他,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我们都是这片浩瀚的宇宙之下的一粒尘埃,在数以亿计的尘埃中,是巧合让我们相遇,上帝让我们相识,我们让我们相……伴。]
太宰治从关东煮摊子转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仰着头怔怔的注视着天空的少女——她依然是颜色浅的要融化在这刺眼灯光下。
银白的发梢在人造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像是月光落在海面上拖拽出的亮痕,单薄的身躯在强光下像一抹容易消散的游魂,光源顺着她的轮廓一路爬上了脖颈和侧颜,最后落在了她带着憧憬与渴望的银眸之上。
那个眼神太宰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赌场里,她通过自己注视着某人的目光。
人的记忆是有欺骗性的,为了保护人体,颞叶内侧的海马体在固化某些记忆的时候会选择遗忘某些记忆,所以,痛苦的回忆会被无限缩小,而美好的回忆会被无限的放大,
就像泰坦尼克号的爱情之所以会永恒,是因为活着的一方会不断的回忆着幸福的细节,并且还会添油加醋的去揣摩死者的心理——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活着的人是永远比不上死去的人。
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她这位竹马还活的好好的,在千里之外的俄罗斯被她思念着。
哎,真是有趣。太宰想。
放在他人身上本该是痛苦的事,到了他这里反而成为了兴奋的来源。
大脑在询问他。
准备什么时候把她的目光拉到我身上?
“林——”拖长腔调,放软声音,步步逼近。
少年的声音冲破记忆的雾霭,震碎了她沉溺已久的回忆。林繁转着头,看着顶着繁华灯光,踏着晦暗阴影而来的少年。
视线落到了他手中的关东煮上。
“你还能继续吃吗?”
“可是这里面有蟹棒哎——”太宰举起了手中的签子。
“好吧。”她妥协了。
晚些的时候,太宰送她回了诊所,医生已经回去了,周边的商铺也已经关了门。
太宰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厚着脸皮进去,而是在她钻入卷帘门后,站在门外朝她挥了挥手,帮她拉上了卷帘门。
门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他离开了。
林繁没有开灯,她借着薄薄的窗帘漏进的微弱月光观察着室内,在黑暗的遮盖下,白日熟悉的景色变得陌生起来,白色的窗帘也像是变成了青灰色的雾霭。
母亲的信息该怎么传递呢?
到现在她都没有头绪。
而且母亲究竟去哪里了?她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不来见她呢?
一个人的时候,数不胜数的问题像这黑暗一样沉沉的压下来。
她微弱的叹了口气,决定先洗个澡入睡。
至于其他的,明天再考虑吧。
她移动着脚步朝着诊所深处的小房间迈步,轻巧的脚步在安静的情况下被放大了数倍。
就在此时,身后的电话忽然响了。
吵闹刺耳的铃声在此刻显得格外的突兀,林繁的心脏因为铃声短暂的停滞,脚步在原地停顿了一瞬,须臾,她扭转脚尖,伴着电话铃声重新回转身体。
一步、两步、三步——
她走到了接待桌前,自上而下睥睨着响个不停的电话。
怀着某种预感,她接起了电话。
“……林,是我。”
电话那端,是费佳温和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写一遍觉得自己缺德,感觉把陀总拉出来溜溜,不然感觉他要冲出屏幕给我一个摸头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