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源于东京都,名为鹤见川的河流顺着地势缓缓流淌,在橙色霞光之下,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安静的将夕霞的光芒切割成耀眼的流动彩光。
在料峭冷风中,有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鹤见川的河畔,那是颜色相反,身材却同样消瘦的少年和少女。
“我没有家了。”
开口说话的是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银发少女。
她双目无神翕动着苍白的唇,仿佛在寻找安全感似的抱紧小腿,将尖瘦的下巴放在膝盖之上。在她郁闷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时,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落入衣物和地面。
“嗯嗯,然后呢?所以你觉得生活无望,于是就投河自尽了?”
这次开口的是黑发少年。
他浑身也都湿透了,湿哒哒的白衬衫贴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了他细瘦的腰身,胡乱绑在他身上的绷带因浸水的缘故,颜色有些发深。
但他本人却毫不在意,他正兴味盎然的托着下巴,用映照着橘色霞光的眸子注视着银发少女。
“不是的,我是想着去政府机构更新身份信息,顺便也进行就业登记,找个饭碗养活自己。”少女微微摇头,她的声音不急不缓,略显平直,“结果……”
少年开朗清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河道上回荡:“结果呢?”
“结果我被一个小偷偷走了挎包。”她瞪着一双无光的银眸,木木的呢喃。
那双眸子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的玻璃窗,仿佛与世界切断了所有的联系。
“我所有的资料都在里面,包括我的母亲花了好大的力气给我办理的出生证明、身份证明。”
说罢,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场都和她的发色一样灰了下去。
这个年代确实有这种没有信息的民众,比如偷渡者、被遗弃的孤儿、或者盘踞在贫民窟内的人。
能用出‘花了好大的力气’这个词,说明她母亲的出身也是有问题的。
少年聆听她的苦难,适时的说了句:“真不幸呢。”
随即又用一种钦佩的口吻,兴致勃勃的问:“然后你就悲痛不已的投河了?”
少女低低的垂着眸,再度默不作声地摇头,坠在发丝末端的晶莹水珠随着她的动作安静落地,在荒芜冷硬的冬日土地上留下了深色的圆点。
她的半张脸颊没入了浸足了水的大衣中,仅留一双暗淡的双眸。
“不,我意识到小偷的目的地是贫民窟,要是他抵达了那里,就算我有着透视的能力也无法在那种杂乱的地方找到我的钱包吧,于是我就追了上去,和小偷扭打了起来。”她闷闷不乐的说着和她的容貌和体型不相符的壮举。
少年:“……”扭打起来?
听到这番令人惊心动魄的遭遇,少年当然还是报以兴奋之容,并甫之并不走心的安慰。
“哦,真是糟糕。”
“是啊。”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一顿,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转折做出铺垫,她干涩的说。
“然后我在扭打的过程中,不小心踩到石块,掉进河里了。”
听到这里,少年的眸子一动,饱含愉悦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眸也随着声音一起变得无波无澜。
他兴味索然的说:“哦,这样啊,那你可真不幸。”
像是拆开玩具盒的孩子,发现里面是一本精装五三,他的语气骤变,满是无聊。
少女像是没发现他的态度转变,继续呢喃着。
“之后我就砸在了正在顺着河流漂泊的你的身上,现在我的头还晕晕的,我砸的地方是你的头盖骨吧……”少女悠悠然的抬起头,用漆黑的眸子控诉着他。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啦。”少年没有诚意的摆摆手,露出友好的笑容,“需要我帮你揉一揉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示意自己可以为其服务。
少女盯着他秀气的面容,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责备你,而是想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少女语调平静的叙述着,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认真,那在夕阳下的银色瞳仁像是灰掉的某种物质,光亮都无法穿透。
少年被这迷雾一样的东西注视着,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不为所动的说:“是什么呢?”
少女盯着他深褐色的眼瞳,如同索命的女鬼般手撑着地面,慢慢的将上半身凑近了他,等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能容纳一个拳头,少女苍白的嘴唇翕动着,空灵、虚幻的声音在他耳旁震荡。
“一加一等于几来着?”
少年:“……是三呢。”
“哦,是三啊。”
她那张秀丽的脸庞上露出了恍惚的神色。
“果然不对劲啊,我来到另一个世界了吗?这个世界的一加一等于三了?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有和我一样像死人的家伙呢。”
“哈哈,逗你的,是二。”
黑发少年露出了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哎呀,这里若是另一个世界的话,说不定就是地狱啊……啊,其实仔细想想我们生活的地方确实和地狱无二,战争,暴、乱,每天都有大批量的人死去,我混在这死亡的人群中也显得非常的不起眼呢。”
“确实啊,你说的没错。”
少女恍恍惚惚的点头,说罢,她在落日余晖中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身上还滴滴答答的流淌着冬日的河水,在坚硬的大地上留下了一连串深褐色的痕迹。
“感谢您将我从水中捞出,如果可以的话,加您一个联系方式,日后我会感谢您的。”
少女神情依然是那副不在线的状态,她凝望着小偷远去的方向,心不在焉的摸了摸身侧。
手不出意外的摸了个空,她的眉毛微微下垂,神情也跟随着眉毛一同沉了下来。
“啊,包被人抢了,手机也放在里面了……这样吧,我给你算一卦吧,看看今日吉凶。”
说着,她又盘腿坐到了少年的面前,在湿淋淋的外衣口袋里摸索着。
“哦哦,你是种花家那种能掐会算的啊,好啊好啊,看看我什么时候会死吧。”听到她说可以算一卦,少年立刻两眼放光,兴致勃勃的撑着地面,像是探头探脑的观察新事物的猫,身子前倾着,好奇的看着她的手。
“你用什么算呢?直接掐指一算?还是那种用龟壳占卜啊?”他在等待的过程中接连发问着。
然后这个满心欢喜的少年,看到这个阴沉着俊俏面容的少女从衣兜里掏出了——
一副牌。
“扑克牌?”他的兴致稍减,但还是勉强笑着,身后那根竖起的尾巴有些萎靡的打了个弯。
“不是。”她费力的拽着卡牌边缘,把整副牌往外抠着——
“……塔罗吗?”少年扫了一眼牌的外包装,兴致又减少了一些,他以为能见到种花家那种能人异士了,结果是个喜欢玩塔罗的小姑娘。
“也不是。”终于。少女将整副牌从盒子里抠了出来,然后她又开始了刚才那种费劲的动作——
使劲的抠着这些被水粘在一起的卡牌。
“雷诺曼。”边抠她还揭晓了答案。
“啊,是欧洲那个小众的牌吧,预言过拿破仑称帝的那个。”
少年也不能说完全失去兴趣了,但从已经趋于平淡的声音就能听出,他已经没了最开始那种发自肺腑的惊喜。
现在他能挂着得体又温和的笑容,完全是出于对女性的尊重——
在认真的敷衍着她。
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少年的情绪变化,仍然低着头擦着牌上的水渍,自顾自的说着。
“我今天早上出门算了算,看我今天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结果呢?是大凶吗?”黑发少年略微提起了劲,似乎别人的苦难就是他的快乐。
“我抽了一张牌,是吉牌。”她自信满满的说。
“可是,你的包被人抢走了哎——”少年拖着软绵绵的尾音说。
少女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她平静的狡辩着。
“我所预测的是未来趋势,那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当下所发生的只是大趋势之下的跌宕起伏的一部分,还是得看未来发展才行。”
少年:“哎,是吗?那还挺不错的。”
听起来和诈骗差不多的话术啊,真有意思。
抱着想听听她准备用怎样蹩脚的话术忽悠自己的想法,黑发少年又露出了一副感兴趣的表情,他甚至还伸出了手,准备和她一起擦着牌上的水渍。
结果这张牌刚拿起来,手还没准备揩去上面的水,就听一直以来说话声音平静无波的少女发出了一声喝。
“就这个,对,这就是你今天的运势牌!”
少年被她冷不丁的大喝镇住,他歪着头眨了眨鸢眸,两根修长的手指灵活的一动,对着少女露出了牌面。
“是镰刀啊。”少年展示着这张牌。
“是镰刀啊。”少女紧盯着这张牌。
接下来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声在他们耳边呜呜咽咽。
“那……所以呢?”少年歪着头,细碎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在鼻尖上,他也不在意,表情期待的看着面前神情严肃的少女,“好牌坏牌?怎么解读呢?”
少女神色严肃的撑着膝盖,发出了一个音:“负——”
少年高兴的两眼放光:“负面牌吗?”
那根因无趣而耷拉着的尾巴又立了起来。
结果少女给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负责解读的纸被我放到包里了!”少女回想起了伤心的事,她平淡的神色裂开一道缝隙,差一点就欲语泪先流,“和我的学历证明一起被偷走了——”
少年愣了一下,虽然结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但他却被少女的反应取悦到了。
“哈哈,不光是用卜卦的方式抽雷诺曼卡牌,还将解读方式记下来,这可真是出去坑蒙拐骗都会让人轻易识破的程度啊。”
他的真心话让少女的神色更加维持不住冷静了,她又把脑袋埋在膝盖上了。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去天桥底下给人算命的打算,但照你这么说,我的这个打算要落空了。”
“不行不行,你这个绝对会被人质疑‘这也太离谱了吧!’。”少年被她畅想的未来逗得哈哈大笑,他猛拍了几下大腿才缓过劲来,“你是什么专业的呀?”
“……医。”少女沉默半晌,低着头嗫嚅着说。
黑发少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犹豫,反倒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认真的建议。
“不少黑诊所还是招人的,你如果是专业人士,就算没有证明,他们见过你的医术也是会录用你的,只不过那里不太安全,你可要慎重考虑哦。”
“哦……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少女涨红了脸,揽着自己潮湿的衣服,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叫……”
“阿嚏——”
少年忽然把头别开,打了一个喷嚏。
“啊,糟糕——阿嚏——”
他欲要说什么,可又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冻得鼻尖都红了,两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又可怜又无辜。
“抱歉抱歉——天气这么冷,你这么瘦弱,估计要冻坏了,赶快回家换衣服吧。”
在少女慌不择言之际,对方又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一咬牙,起身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往他的肩膀上披。
“我的大衣你穿着吧,我家离这边近,马上就能回去了。”少女慌忙催促着,“你也快点回家吧。”
“啊——”少年又张开了嘴,这次他没有打出喷嚏,而是被少女掰着脑袋朝着天空。
“我老家有个止住打喷嚏的土方法,就是打喷嚏前要脸朝着天空,这样就会憋回去了。”少女的手掌贴着他的脸颊,手下柔软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想多揉两把,可他克制住了心中的邪念,“看吧,这样就不会打喷嚏了。”
她低头望去,发现少年泪眼汪汪的程度要比刚才还要严重几倍,在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泪水几乎要溢出来。
“确、确实不打喷嚏了呢。”少年含泪如是说,言语中充满了惊喜。
“啊呀,抱歉。”她松开了捧着少年脸的手,抬手在冰凉的衣服上搓了搓,“我要先回去换衣服了,你也早点回去啊,不要冻感冒了。”
“对了,我叫林繁。”
纤细单薄的少女如一阵激流猛地撞向他,在他被撞得昏头转向之际,这股激流却倏然打了个旋,离开了。
坐在岸边的少年静静凝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脸上那种天真单纯的表情渐渐的消失了。
唔,是叫林繁是吗?
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女孩。
不过既然森先生安排他来结束这个女孩,顺便还要让他和这个女孩搞好关系……果然并不普通啊,这个女孩。
他用手指捻起披在身上的外套,歪着头看了半晌,而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
这件衣服倒是不普通,竟然还有窃听器。
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反手把挂在肩膀上的外套拎起来,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用扔棒球一样的姿势,发出‘嘿咻’的一阵拟声词,将看起来就很保暖的灰色大衣扔进了河水中。
少年静静的站在岸边,注视着那件大衣像是溺水的人一样,翻滚了一下便淹没在了河水中,再无浮起的迹象。
然后他转过身,伴着深红夕阳,带着一身寒意和潮气,面无表情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
这次是看似一无所知实际也一无所知的漂亮妹妹和两位人精的故事
文中会有大量的欺骗、谎言,但大家要相信,最后是he
重新修改第一章的发现林妹妹(?)是和小偷扭打起来了,然后我想到前两天看到的那个俄罗斯女子为了不被强j和五名印度男子搏斗的新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妹妹不愧是有毛子血统的,东西被抢了第一反应就是和对方扭打。
感觉我对毛子的刻板印象已经流入了林妹妹的血液中(bushi)
还有写到哒宰救落水的林妹妹时,我莫名其妙笑出声了,就是那种……哒宰竟然去救落水的人了!?(国木田式震惊)的感觉。
还有,希望各位多多留言,一个人单机我会寂寞死的(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