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反而是李暖阳开口打破的沉默,是了,什么陪伴,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着人家对自己的好就把一切理所当然了。
韩客按住想要起身离开秋千的李暖阳,“不然……你听听我说的再决定吧。”
韩客眼神放空,像是说着一段书本里的故事,然而这一切都是韩客最真实的经历,痛到自己这二十年来不敢回忆的过往。
载初元年,扬州城内氛围尤为压抑,黑压压一片穿戴盔甲的士兵驻扎在城外,城内百姓的生活已经不正常好一段时间了。
徐敬业打着匡复唐室的口号拉拢了十万人,把皇位上的那个人拉下来,什么周武!这是我大唐!一个天后转变身份成了皇上,是谁都没听说过的。
韩府闭门好长一段时间,连仆人都遣散出去不少,只剩下几个人在诺大的院子里。没人打理的院子静悄悄的,铺满落叶。
城中脚步声总是整齐而压抑,一队一队的士兵路过的时候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甲胄摩擦的声音和刀刃上的反光让人不禁闭上嘴,转开视线。
韩客的母亲徐真真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而韩客的父亲韩烨昂很久没有回来了。
本来是出去看看田产,估计秋收产量的时间,这一起变故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韩烨昂也被困在外边。
外边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也送不出去。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做泄露军机的存在。
四岁的韩客抱着母亲的大腿,好久没好好吃顿饭,父亲说好了回来会给自己带糕点的,自己特意少吃点饭等人回来,但是怎么这么多天了都没有看到人呢。
扬州富庶,但是百姓家里也耐不住这么消耗下去,就连原本不愁吃喝的韩客家里的食物也剩得不多了。
韩客的母亲拍拍挂在自己腿上的韩客,那么一个爱笑的孩子这段时间里饿瘦不少,圆圆的小脸都变成瓜子脸了。
“客儿乖,娘出去给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给你带点回来。”
再不出去是不行的了,也需要得到韩客父亲的消息才能安心。
徐真真带上点钱财,揣好自己写好的信出门。那封信交到自己信任的人手里,再送出城,如果还是不能收到消息,那估计就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娘,不出去好不好,客儿很乖的,不会吵的。”
韩客眼里带着泪水,但是倔强地不掉下来,眼睛鼻子都泛着红色。
“没事的,我出去给客儿买最喜欢的桂花糕好不好,裘香坊的桂花糕,香香甜甜的。”
徐真真温柔地抚摸韩客的头。
听到娘亲这样的形容,韩客的嘴角流出口水,但是爱干净的他马上擦干净了,“那,快点回来。”
“好。”
徐真真出了门,一直到天黑,家门口才传出敲门声。
“什么人?”家里的老仆上去小心地问。
“是我。”
徐真真的声音传到了韩客的耳朵里,听到这声音,在门口等了大半天的孩子来了精神,“娘!”
门打开,人马上进来又吩咐快些把门锁上。
“怎么了?”所有人都察觉出有不对劲。
“外边打起来了,听动静好像很大。”
圣人派出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率兵三十万已经在淮河一带和徐敬业的人马交了一段时间手。
这一战没有拉锯太久,三十万训练精良的士兵把那十万临时召集起来的部队打的不剩多少。现在也许就是最后这扬州城能否安稳的最后一场。
很快,外边厮杀的声音越来越来,传来胜利的吼叫声。
李孝逸的部队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带着少量部队进城搜寻,所有人都想先得到徐敬业的项上人头回去领功。
韩客被关在自己的屋里,徐真真交代了不要点蜡烛,也不要出声。
他听到外边的声音渐渐小了,手里的桂花糕都凉透了。
刚刚娘出去给自己买到桂花糕了,虽然不是裘香坊的,但是闻起来还是很香。
韩客不敢吃,他怕吃了就是破坏了不要出声的约定。
原本已经安静的街道传来脚步声,很多的人在路上小跑,还有拍门声响起,四处都是。
“咚咚咚!”敲门声从前面的宅邸响起,然后是右边、左边,现在到了自己家的门被拍响。
“里面的人,出来开门。现在搜寻叛军,如果不配合就和叛军一个下场。”
接着韩客就听到外边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本来那门一个仆人去推都有些费力,但是今天这门打开后就听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所有人!出来!”
家里没多少人了,很快都集中到了院子里。
“户籍册上可不仅这些人啊。”
外边的人语气不善,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推门声响起,没一会儿韩客在的房间也被暴力打开。
“这还有个小孩啊。”
韩客被人拽起一边胳膊就往院子里拖,手上的桂花糕还没吃就掉在了地上,被人踩得稀碎。
所有人都被控制,跪在院子中央,韩客被扔到人群中,徐真真伸手把韩客揽在怀里。
“户籍,嗯……徐真真?”领头的人冷冷问到。
“是……”
所有人都低着头,韩客偷偷看了几眼对面的人,穿着一身甲胄,身上还有半干的血迹。还没多看就被娘亲按住乱转的脑袋。
“徐……和徐敬业怕不是一伙的。”
“不……我不是啊!”
“那你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是上午徐真真托人送出去的。
信封被血浸透,但是落款处的徐真真名字还能模糊认出。
“是……是我的……”
“好,是你的。这送信的人是个出卖情报的人,你怕不是徐敬业的党羽!还是同一族的?”
徐真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这个被人盖上了这么大的罪名,“不是……我不是……我只是让他送信给我的夫君,怎么会知道他是这样的……”
“送给你夫君,那就是说你们俩都参与了叛乱!”那人转身吩咐手下,“严刑拷打,一定要问出徐敬业的消息。”
来人想的是怎么能快速得到叛军的消息,管他什么无辜不无辜,能问到线索就是好的。这战乱的时候谁能说的准谁是好人呢,能抗的下逼问还无辜的,自然会放了。但是总有那胆小和受不住的,线索不就来了吗。死了,也是这战乱之中,谁能安安全全地活到明天呢。
“剩下的刺字流放。”那人摆手,手下上前就要往人脸上刺青。
韩客见娘亲要被人抓走,一着急就往娘亲的方向冲过去。
“诶!小孩!”一人一下子就把他抓住,拿出墨刑的刀具在韩客的脸上比划。
“客儿!”徐真真被人抓着,但是看到儿子就要被人伤害,一下子挣脱了没在意的士兵的手,从腰间抽出短刀就要上去拼命。
领头的人看到徐真真逃脱,那手上的短刀直直往自己这里来,一个转身,挥动自己手上的长剑。
一下子,徐真真就停住了,滚烫浓烈的鲜血从她的身上涌出,缓缓倒在地上。
“啧,不管了,这些人指定和叛军有关,流放。”领头的人用袖子擦干净带血的剑,明一块暗一块的血迹衬得那人更加可怕。
韩客见娘亲倒下,大叫一声,就要去咬困住自己那人的手。
“啧!”那人被韩客咬了一口,这常年训练的手长满厚茧,四岁的小孩只能把他咬疼,但是伤不了人。
挣扎间那人手上的的刀划伤韩客的左脸,从下巴到耳垂,被打落在地的墨水溅起落在韩客的耳垂上,混着鲜血缓缓下滑。
“快出来,有徐敬业的动向了!”
外边有人在大喊,就听着人声从四处聚集,在路上沿着那高喊的人方向跑去。
“走!”
领头人对着手下发令,往门外走去,路上还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真真身上跨过去。
在屋子里搜查的人都撤走了,原本乱哄哄的街道也变得安静。
韩客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疼,踉踉跄跄走到徐真真的边上。
“娘,我没有偷吃桂花糕,不过掉地上了,被人踩烂了,我本来想留着等爹爹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吃的……”
“娘……快起来了,地上凉,那些人都走了……”
“娘……”
韩客一句一句念叨,但是徐真真就是不再动了。
边上的仆人吓到失神,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夫人!”
徐真真的贴身丫鬟扑在徐真真的身上,大声痛哭。边上的人也抽泣起来。
“芙蓉姐姐,我娘亲这是干嘛呢?”
四岁的韩客并不能理解,人死了是什么情况。
芙蓉一把抱过韩客,湿热的泪水打在韩客瘦弱的肩膀上,渗透进衣服,让韩客觉得冷,比冬天玩雪的感觉还要冷,冷的自己也流出了眼泪。
这一夜的扬州,多少院子里都传出了哭声,传上血红色的月亮,估计是数不清了。
但是韩客明白了,从这一夜开始,自己就没有娘亲了。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能来帮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