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梦魇结界，维持结界的魔力会由破解者吸收。”这是魔法少女们口耳相传的经验之道。

结界的力量正在逐渐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抚慰全身的暖流，充盈冰冷的躯体。

脚下踩上坚实的土地，楚杉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不远处昏暗的街边，一盏光亮柔和的路灯下，三个女生正搀着杨湮，后者步伐踉跄。

楚杉正准备开口，忽然记起被他落在车上的陈师傅，也不知他现状如何。他急忙看向手表时间，这次在结界内耗费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多，这回可真的不好解释了。

他只好匆匆留下一句“我先走了”，然后朝着头顶高架桥的入口方向发足狂奔。

业已入夜。

他的奔跑鼓动起流动的风，无比真实地掠过干燥的皮肤。那一场在梦魇结界内的淅沥小雨，竟像是从未发生过。

光是回忆起来，楚杉还是觉得头皮发麻，也许这就是魔法的世界吧。

直追到高架桥的尽头，他总算见到陈师傅的那辆黑色轿车。车子停在应急车道里，打着双闪，车内亮着灯。

楚杉松口气，平稳呼吸，放缓脚步走过去，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行至车边，他敲了敲车窗玻璃。

车窗迅速打下，坐在驾驶位上的陈师傅神色紧张：“你去哪里了？我都打算打电话通知楚先生报警去了。”

“这附近没有诊所或者药店，”楚杉虽然心里发虚，却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扯谎，“陈叔你突然晕了过去，吓了我一跳，然后我就把车停在路边，下高架桥找人去了。”

陈师傅显然还没理清楚状况，但仍心有余悸，胡乱追问道：“你怎么不打120？”

这下轮到楚杉哑口无言。

受惊太大，陈师傅精神恍惚，根本听不进楚杉说的话，自顾自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我没告诉过你，车上的智能管家能直接呼叫报警吗？打电话报警，你也不知道我的手机密码……不过还好你没事，刚才真的要吓死我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向楚先生引咎辞职比较好……”

楚杉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上了副驾驶：“陈师傅，我们两个人都没事就行了。已经很晚了，先回家吧。”

“噢、对，对。”陈师傅如梦初醒，终于找回一丝神志，“先回家跟楚……”

“还是别告诉我爸了吧。既然没出事，就没必要让他也担心一次。”楚杉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陈师傅总算是如释重负：“……好，也行。那就当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了。”

“如果问起来回家晚的原因……就说我被老师临时叫住了。”楚杉撑着脸，看向车窗外。

“好。”陈师傅张口应道。

他算是看着小楚少爷从小长大的，在类似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串通勾连”，也是两人关系不错的证明。

没人想到的是，现在来了个冷香。

陈师傅光是想想，也忍不住替楚杉头疼。不过对楚杉有利的是，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较弱势，不像是会和别人争抢的类型。

然而，既然是再婚后确认的法律意义上的继承人，楚杉原有的东西，势必都要被分走一部分。

思及至此，陈师傅更加难以开口。楚杉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高中学生，可能还没有彻底理解“继承”对他的意义。

冷香就更不必说了，仅是短短接触过几次，陈师傅就能看出她完全是个不知豪门为何物的天真少女。

因为是法定关系上的兄妹，所以，将来这两人会在楚家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都不应感到奇怪。

利己、追逐利益是人类的天性，楚杉一个出生在商人家庭的孩子不可能不明白，也许只是时候未到。

陈师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隐约感到一丝悲哀。楚杉担心陈师傅还没恢复过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师傅挤出一个试图宽慰他的僵硬笑容，却一不小心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对于冷香，你怎么想的？”

“……”

楚杉沉默下来。

恰好轿车减速，缓缓停在家门口的红绿灯前。

一切都如此地恰如其分，在此刻酝酿出沉默。

他们的面前是刺眼的红灯。

楚杉是知道冷香讨厌他的。从暑假期间的避而不见，到开学后即便是在同一个班级也总是完美错过。

冷香在他班级里活像一个幽灵，常常让人忽视她的存在。而楚杉现在也能够大概猜测出，这是她的刻意为之。

为什么要避开其他人，避开人们纯真的善意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她的同类吗？

楚杉无法理解。

但他从未缺少过关注和爱意，因此他也不介意被冷香一个人讨厌。

他之所以会在梦魇结界里救下冷香，纯粹是因为他无法接受在自己有所选择的时候，却选择了见死不救。

仅此而已。

楚杉并不觉得冷香会因此感激他，甚至会嫌他多管闲事，跟他更势不两立也说不定。

但那又如何呢？

冷香对他怀有的成见，并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所以，他又是怎样看待冷香的？

身下的汽车发出嗡鸣声启动，指示灯变换为绿色。楚杉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沉默近一分钟了。

“没怎么想，”楚杉语调平淡，“我跟她现在还不是很熟。”

陈师傅却莫名地舒了口气。毕竟还只是高中生而已嘛，什么豪门恩怨、家产纷争，对他们而言还是太早了一些。

他随意答道：“也是，我跟那个女孩子的接触也很少。”

“随她便吧。”楚杉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

楚杉刚上饭桌，就听见身后有人回来了。

楚叔叔眼神一亮：“冷香今天也赶上饭点了？今天多难得，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啊。”

“……”

楚叔叔说的话听起来有多发自肺腑，冷香的心里就有多愧疚，“不好意思……楚叔叔，我回来晚了。”

楚叔叔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像是真的为此感到高兴。王姨将她的碗筷添上，饭桌上终于坐齐了这一家人。

……像这样团圆的场面，在这个家里，竟是第一次出现。

楚家并没有食不言的家规，因为在除了饭桌之外的地方，不论是楚杉还是冷香，都很少见到各自的父母。楚先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公司，甚至办公室里间有他的另一套卧室；而冷女士则是在外奔波更为频繁。

但即便如此，楚先生也从未错过关于楚杉的消息。研学旅行的通知书昨晚才刚放到楚先生案头，今天就已经签完字，交还给了楚杉。

楚先生见楚杉心不在焉的样子，还以为他在考虑研学旅行的事，便奇怪地问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研学旅行是你们高考前最后一次和同学一起出游，机会很难得啊。”

楚杉咽下嘴里咀嚼的饭菜，刚想解释不是因为这件事。

可是他忽然记起来，自己刚签契约，研学旅行好像也因此变成一件事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外地游玩，很难说不会碰到什么怪事。

他还没想好该作何解释，就听冷女士问道：“什么研学旅行？”

冷香赶忙解释：“因为下周才要交反馈单，我还没给……”

“是意海市高中的统一习惯，一般安排在高二开学后开展研学旅行。今年是去隔壁省城的一个小镇，那边的旅游业我们也有略有参与。”

楚先生跟冷女士提了一个公司的名字，“它们家每年都在跟意海市的高中学校合作，提供上山下乡的体验型旅游项目。”

一听到是这样的旅行，冷香瞬间丧失了兴趣。可是长达一周的休息时间对高中生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于是她抱着一丝丝希望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楚先生犹豫了一会儿，将问题抛给楚杉：“……恐怕不行。楚杉，你们班有不去的吗？”

“没有吧。如果有的话，班主任大概会跟他好好聊一聊的。”楚杉说。

“那就没办法了啊，”楚先生遗憾地摊开手，“好好享受你们为期一周的研学旅行吧。”

一旁的冷女士严肃地朝冷香点点头。

楚杉：“……”

明明他爸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而冷香略有改观的是，楚先生好像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