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杉回到家里，他意料之中地发现：冷香果然还没到家。

王姨已经做好了一桌晚饭，楚先生正在餐桌前等他。当后者看到只有楚杉一人回来时，表情多少有些讶异。

“她好像有点事，让我先走。”楚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得给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妹妹打掩护，内心有些无语。

“你冷阿姨也在房间办公呢，还没下班。”楚先生笑着夹菜，语气赞叹：“这对母女真是一脉相承的工作狂，楚杉，你真得照顾着人家小姑娘一点。”

“……”

于是楚杉更无语了，只能应道：“哦。”

饭后，楚杉回到自己房间里，将房门反锁，从书包内掏出那本陌生的拍纸簿。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挑选教辅时就确认过没有任何赠品和附册，在买单时也没见到这本本子。

看起来，这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米黄色拍纸簿而已。

就是那种，他会在学校书店买单时顺手拿上一联册，拿来当草稿纸用的本子，纸页是所有学生都熟悉的、薄到常常被笔尖划破的循环再生纸。

但即便如此，坐在书桌前的楚杉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

他信手掀开面前纸页。

耳畔变得寂静，就连身边的白噪音也被尽数吞没。

四周陷入一片空茫，只剩下他和他身下的椅子，还有面前悬浮在空中的拍纸簿。

以他为中心，身侧空间好像狭窄到令人窒息，隐约有一种被挤压着的压迫感。但倘若将四周空茫也算入其中，这个空间好像又是无限大了一般，充满不可理喻的反差感。

“……你是什么？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又想要做些什么？”

楚杉向眼前的纸本提出疑问。

仿佛自空中伸出一只无形的手，伴随着铅笔落下的沙沙声，他面前的空白纸页上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手写字体：

“您好，欢迎来到魔法少女的世界！”

字迹清晰流畅，但显现的速度之快，反倒让人怀疑不是人手亲笔，而更像是某种程序。

“凡是能够进入梦魇结界的人，都是被我们认为具有资质、可以成为魔法少女的人。”

字迹出现短暂的停顿。

是在加载中吗？楚杉面无表情地想。

加载完成。

金色的花体字带着动画显现：

“您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楚杉：“抱歉，我拒绝。”

米黄色纸页上瞬间出现一个硕大的问号，大概这个像是系统的玩意也没见过拒绝得如此干脆的宿主。

拍纸簿急了，哗啦翻到第二页：“您为何拒绝？”

楚杉反问：“我的生理和心理性别都为男，为什么要当魔法少女？”

六个闪烁的点从纸张上接连出现，拍纸簿紧接着解释道：“抱歉，由于我们主要面对的对象是少女，所以多用这样的称呼。

“鉴于您是男性，我认为我们更应该将这个职业称之为魔法少年。”

大约是感到歉意，字迹稍显犹豫：“如果刚才的称呼让您感到不适，我在这里向您真诚道歉。除此之外，我刚才的请求，能请您认真地考虑一下吗？”

“你们能实现愿望？”楚杉问。

“不能。”字迹回答。

“那我为什么要跟你签订契约？还是说，和你签订契约，我能获得些什么别的好处？”

字迹迅速浮现，仿佛在据理力争：“签订契约后，您就能拥有您见过的那些魔法能力。和您日复一日只剩下刷题的枯燥高中生活相比，这难道不够有趣吗？”

“不好意思，你可能对我存有不小的误解。”楚杉语气平淡，“首先，我对你提到的魔法完全不感兴趣。”

他的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习惯性地交叉，眼神毫无波澜：“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你对我的邀请显然毫无诚意。

“作为甲方，你在签约前就对我有所隐瞒，我不难想象和你签订契约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些已经跟你签订了契约的人，大概也被压榨得很惨吧？”

“……”对面沉默良久。

接下来，字迹出现的速度渐缓，像在思考：“我能够理解您的考量。我决定告诉您真相，因为我迫切希望您能和我签订契约，进入魔法世界。”

手写字体继续浮现，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楚杉眼前：“您也许听说过，一些小动物，例如猫狗，它们能够察觉到主人的死期将近，因而产生异常表现。这件事情的科学依据在于：接近死亡的人，他们的脑电波会出现可辨认的异常。

“而我们，可以辨识出这些异常的脑电波信号。

“在这些人中，具有资质的人会被我们选中，尝试让他们接触到魔法的世界——也就是梦魇结界。换而言之，除了魔法少年之外，只有命不久矣的普通人类才能够进入梦魇结界。

“我们会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利，让他们自己决定是否跟我们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年。如果拒绝，我们会抹消这部分记忆，让他们继续普通人类的生活，然后死亡。

“当然，补充一句，最终拒绝我们的人并不多。因为绝大部分人类，还是会恐惧真实面临的死亡。”

即便再怎么迟钝的人，话到此处也该听出来弦外之音了。楚杉说：“你的意思是，我就快死了？”

“我很遗憾告诉您这样残酷的事实。但正因如此，签订契约对你们而言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交易。假如您愿意跟我签订契约，我会让您活下去，这是我所具有的权限。”

拍纸簿翻开新的一页：“而您的代价就是要成为魔法少年，未来为破解梦魇结界而战斗。”

比起恐惧，楚杉更感到莫名其妙：“你说将死之人的脑波会产生异常，为什么不给我看我的数据？你又怎么证明只要我签订契约，你就可以让我活下来？”

“抱歉，由于保密条例，我无法告诉您这些细节。而我目前能够您向你保证的是：只要签订契约，您就不会死。”字迹落笔显得格外失落：“假如您因此拒绝，我也能够理解。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楚杉抬手合上纸页，没有哪怕一瞬的迟疑：“你去找别人吧。”

★

“咔嚓。”

墙上时钟的分针发出细微而清脆的齿轮运转声。

楚杉从书桌前抬起头，目光平淡且清明。

当他返回到现实世界时，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分钟。

和他在心底默数估测的时间，有着近七倍的差距。

这同他在几个小时前进入到的那个“梦魇结界”类似，“魔法世界”内的时间流速，确实与现实世界有所不同。前者的流速更快，两者之间的速度比大约是7:1。

楚杉心念微动：也就是说，现实中的一段时间内，在“魔法世界”里可以做七倍的事情。当然，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逝，楚杉心知，自己不能再继续深入下去了。

他的嗅觉向来灵敏。

从那股魔法力量、神奇拍纸簿，还有奇异的魔法空间身上，他都闻到了同一股暴雨将至的气息。

对方突兀莫名地给到他这道古怪的选择题。

如果他作出肯定的选择，他的世界无疑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没人能保证是正向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接触到魔法的世界，楚杉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格外光怪陆离。

那一条长廊的尽头，黑色木门朝他缓缓洞开。

还是他的母亲。

端坐在观赏鱼缸前，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尾金红色孔雀鱼。电影般犀利的灯光照亮她的侧脸，为她镀上金边，而阴影适时地遮住她的眉眼。

耳边传来鱼缸内搅动的水声，气泡发出清脆的破裂音。楚杉甚至听见自己和母亲一同呼吸的声音，一如心脏在跳动，像是在向他宣告什么。

母亲蓦地看向他：“假如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停顿。

“……不，还是算了。”母亲说。

在这一刻，她究竟放弃了要向他解释什么？

“……无论如何，妈妈都希望你真实而快乐地活。”从女人脸庞滑落下的泪水，宛如荧荧之光闪烁。

楚杉在此刻终于恍然，为何要人们要将泪珠比作珍珠宝石。因为它的诞生就是为了粉身碎骨的结局，只有这样的悲伤，才显得真实完美。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无比清醒而绝望地发现——

母亲同样是清醒的。

★

六点钟起床。六点半吃完早饭。

七点之前到达教室，把作业全都上交。

七点钟开始早自习，虽然很困，但他还是把要求背诵的语文课文背了个七七八八。

马上就要响出操铃，楚杉懒懒趴在课桌上，目光在不经意间瞥见那道少女的身影。

昨天和拍纸簿的交流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除了魔法少年之外，只有命不久矣的普通人类，才能进入梦魇结界。”

所以……冷香也是因此签订契约的吗？

她因为某种原因濒临死亡，所以不得不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拥有了魔法能力，被迫与结界内的怪物战斗？

他原本可以去找冷香核实拍纸簿的说法，但很可惜，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都没来得及破冰，远未到探讨这些话题的地步。

不过，跟随在冷香身后就能找到其他的魔法少女，也许可以尝试从她们身上去获取信息……楚杉单手支颐，还在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身后忽然被猛戳了一下。

想也不用想，他就知道是刘年那个手欠的货。

“走啦！早操去了。”寸头男生扬起一张无所顾忌的阳光笑脸，跑操铃恰好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于是还朝他牛皮哄哄地比了个耶：“准吧？”

楚杉收回思绪，同他一起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夸赞道：“牛的。”

今天放课后，冷香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教室里。

楚杉并不意外，他像往常一样，照旧坐陈师傅的车回家。

……可能和她的魔法少女同伴们有约吧。楚杉将脑袋倚靠在车窗玻璃上想着，或许真能从她身上寻找线索也说不定……

低调的黑色轿车驶上市中心的高架桥，夕阳下层云渐染，他们在满目光辉中行进。

光很温暖。

楚杉阖上眼睛，在心底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偶尔也会想，倘若拍纸簿所言属实，他是不是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思及至此，他的内心下意识地感到抗拒。

他才17岁。

母亲的去世是他唯一的梦魇。除此之外，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几乎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在众人眼中，他就是未来的楚先生。

假如楚杉能够选择，他怎么可能会选择死亡？

在夕阳的余晖中，他莫名因感到寒冷而战栗。

作者有话要说：QB：“你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抱歉，我拒绝。”

全片完

本子：“您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楚杉：“抱歉，我拒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