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罗拉打了急救电话，之后手足无措地坐在乔程昱身旁。男人脸色苍白，丁罗拉不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指触到冰冷的肌肤，丁罗拉不敢再探，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盖到乔程昱身上。正巧乔程昱口中呛出一口白沫，丁罗拉吓得不知所措。视线模糊了，她伸手去擦，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你醒醒啊……”丁罗拉带着哭腔小声哀求着。

再擦一把泪，这次一抬头，她看见院门口的白色轿车。一个冲动的念头在她心中生起——单程肯定比往返快，不要等救护车了！丁罗拉毅然决然起身走进屋内，看门口有个柜子，车钥匙明晃晃放在上面。她拿了钥匙，又回到乔程昱身边。

她小心翼翼扶起乔程昱的头，再想搬他的身子时却异常吃力。任她体能再好，也抱不动一米八高又失去意识的男人。她只好伸手到他腋下去拖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一点点地挪动。她彷徨而无助，怪四周无人居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怪自己无能，不能瞬间将人送到医院。她边哭边拖着乔程昱一点点穿过院子——人人向往的大花园，此刻成了她们的劫难。丁罗拉终于千辛万苦地将乔程昱弄上车，安顿好他，自己坐到驾驶室。油门一踩，直奔最近的医院。

丁罗拉熟悉这片，那医院也是自己从小去到大，都不用开导航。晚上人少，丁罗拉一路狂飙，连红灯都顾不得。此时世间万物，都没有身后这条人命重要。

到了医院，她将车直接开到急诊门口，自己下去叫人帮忙。医护人员围了过来，乱中有序地将乔程昱推进急诊室。尘埃落定，丁罗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个人都虚脱了。等她回过神来，决定先给苏菲打电话。苏菲是能处理好一切的人，有她在，什么都不用怕。丁罗拉拨出电话，先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一点，清晰一点。

“喂？”苏菲那边有些吵闹，她的语气也有点不耐烦。丁罗拉这才想起，苏菲说过她要带妈妈去看脚，此刻应该正忙。

“喂？罗拉，怎么了？乔帅那边没事吧。我这边在交费，能不能等下再打来？”

丁罗拉犹豫着要不要先挂断——好像现在说，晚一点说，也没什么大碍。她嘴唇颤抖，那个本该很镇定、很清晰的声音没有一个字在调儿上：“苏菲姐……”

“怎么了？”听出她声音不对，苏菲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认真地问她，“罗拉，怎么了？”

“乔帅、乔帅他……”丁罗拉没想到真有人会惊吓到失语，原来电视剧演得都是真的。

苏菲用温柔而镇定的声音让她尽量平静下来：“罗拉，不要急，慢慢说。乔帅怎么了？”

“……没什么，我先挂了。”丁罗拉的声音突然异常镇定。她放下手机，缓缓挂断了电话。

不是丁罗拉想让她先办事，而是——乔程昱从急救室里走出来了。红灯亮着，大门紧闭，乔程昱就这么穿门而过，出现在丁罗拉面前。此刻的他，衣裤是半透明的，连身体都是半透明的。他神情恍惚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而丁罗拉就坐在他面前，他却看不到。

丁罗拉找出紧急联系人中PC的号码拨打过去。只一声，那边便接通了，他一定又在跟小森玩游戏。

“什么事？”PC懒洋洋的声音给了丁罗拉许多力量。

“你来一下，现在，马上！”

PC和小森到医院时已是半小时后。丁罗拉听到他们脚步声，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水迹，连鬓边的头发都湿透了。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只魂瓶，由于太用力，手指的关节都发白了。

小森急忙跑上前问：“里面是谁？”

丁罗拉望着他，颤抖着回答：“是乔帅。”

小森回忆了一下，对PC道：“是她上司。”

PC有些疑惑：“他死了？”

丁罗拉仰头看向他，倔强地说：“还没有。”她指向急诊室，“你看，红灯还亮着。”

“那你手里是什么？”PC的语气很冷漠。生命在他眼里不过一场场的轮回，一场场的生意，不值得怜惜。

丁罗拉不觉又攥紧魂瓶，嘴唇翕动，带了哭腔问：“可以塞回去吗？”

PC反问：“那就是回魂咯？”

“他还没死！只是灵魂出窍了一会儿，不是回魂！”

“那就是回魂。”PC肯定道。

“無怨之魂，破曉前，會茫然流連于屍旁。待日出，陽氣浮昇，遊魂隨之消散。”

破晓前……丁罗拉看看时间，此时还未到午夜。

“那……回魂，可以吗？”丁罗拉小声问道。

PC言简意赅地回答：“不可以。”

丁罗拉知道PC不能再回魂，所以恳求他：“你教我，我来做！”

PC摇头：“我不会教你，就算教了你也不一定能学会。最重要的是——他不值得。”

丁罗拉嘴巴一扁又哭起来：“求你了，我想救他……”

PC歪着头，认真看了她片刻。然后他转身，在丁罗拉身边坐下来，与小森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他低沉着声音问：“你喜欢他？”

丁罗拉被问得有些无措：“我……”

看她的表情，PC心中了然。

小森惊讶道：“他已经结婚了！”第一次见到乔程昱时，小森说的也是这句话。他结婚，她不能喜欢他。但这跟救他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希望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好！”如果能救他，她不想解释。

PC叹了口气，脸转向另一侧：“我的能力有限，帮不了你。”

丁罗拉将脸埋在手里，哭得更大声。她痛恨自己无能，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他跟我说时，我没有去帮他！他是在向我求救啊！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救他！都是我的错！”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命不该绝的，自然会有人救。他是阳寿到了，你无需自责。该放他走，就要放手了。否则误了投胎的时辰，来生就不一定做什么了！”PC去够她手中的魂瓶，被她一挣扎躲开了。

“放他走吧，未必是坏事。”PC继续劝道。

丁罗拉看着手中的魂瓶，又大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能多问一句？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捉鬼的！别人的眼光有那么重要吗？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吗？她举起魂瓶打开，一缕青烟从瓶内溢出。很快地，青烟越溢越多，最后聚拢在一起，成了乔程昱的模样。

“Hello.”PC幽默地同乔程昱打了个招呼。

然而乔程昱没听到他的招呼，茫然地在走廊里四下张望，魂魄越来越浅，逐渐变得透明。

PC说：“他走得很安详，没什么怨气。是自杀的？”

丁罗拉没有回答。她看着乔程昱，眼神没有了方才的彷徨无措，取而代之的是决绝和坚定。

“是時，可自由穿行于陰陽兩界之術士，聯接兩界，過之阴氣，有望固其魂魄，施法使之歸位。”

乔程昱魂魄消失之时，丁罗拉突然晕倒，PC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她。然而手背触碰到鼻息，PC大惊：“离魂？她怎么会？”

小森扶着丁罗拉的一只胳膊，听到PC的问话，突然愣住了：“我，是我教她的。她不认字，我认得。”一向无忧无虑的男孩眼神黯淡下来。

PC知道他在自责，有些不忍。想说什么，几次张口，都忍住了。最后只说：“她会回来的。”

丁罗拉喜欢过一些人，乔程昱是其中之一。她从没想过恋爱，所以她的喜欢，只限于希望他们安好。对于乔程昱，她没有过非分之想。相反地，她希望他家庭美满、夫妻和睦。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喜欢。

乔程昱为人善良，温文尔雅，有责任心，这样的男人很难让人不喜欢。为何老天要让这么美好的人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为何他本该灿烂的一生最后竟以这样潦草的方式结束？她不能理解，也不甘心。

她觉得，老天给她这种能力，必然是为了这一刻。否则为什么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她赶到了那里，乔程昱也拼着最后一口气开了门？因为他命不该绝，老天安排了自己去救他！

前一阵小森去丁罗琳公司打探时受伤，丁罗拉很内疚，答应帮他做一件事。小森说以她现在的能力帮不到他。不如好好学习“捉鬼笔记”，等以后她强大了，他再提要求。丁罗拉说自己看不懂笔记上的繁体字，小森这只百年老鬼便担当起翻译之职。她虽天资愚钝，但之前差点因还魂丢了性命，是以她别的不学，也要先学还魂。

要还魂，便要先离魂。那离魂之法对丁罗拉而言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什么“凝神游离”、“意识飞升体外”、“方见极乐”……这些听都听不懂的词，没想到她第一次试便成功了。所以，一切都是天意。乔程昱命不该绝，老天在想一切办法帮他。

PC曾说，回魂是件可怕的事。但在丁罗拉看来，这事并不可怕，还有点美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周围一片白色。头顶是白色，脚下是白色，前后左右都是白色，只有乔程昱是彩色的。她们现在都是灵魂，在这里反而成了实体。乔程昱缓慢向前走着，似乎有些犹豫，但脚下步履不停。丁罗拉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像每次在公司里，乔程昱若在前面，她一定放慢步子，悄悄跟在后面。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丁罗拉轻轻哼起歌，很享受此刻的时光。也不知往生要走多久，若是没有尽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不行，我要带他回去！丁罗拉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她不是来跟踪的，她现在是豁出自己性命来救他的！如果自己也回不去，那她在人间也死了！

“乔帅！”丁罗拉喊出声音，打破这虚空的宁静。

乔程昱闻声停下脚步，缓缓回身，惊讶地看向丁罗拉：“罗拉？你怎么也在这儿？”

“待往生瞬間，將散未散之時，眼明識歸……”乔程昱清醒了。

“乔帅，我带你回去。”丁罗拉抬手向他伸过去。这是她二十四年人生里做的最勇敢、最放肆的一件事——主动去拉仰慕男人的手！反正事后他也不会记得。

周围是白茫茫的雾气，不像天堂，也不像地狱，更像是飞机起飞降落时冲进了云里。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现在这云中漫步要修多少年？

“你怎么来的？”乔程昱还在惊讶，“你也是被我害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天，都在努力否定以前的自己。修文好累，还不如重新写。